不知道向上与向下的数十条通路,是哪一道最先触及了终点,或许它们是同时抵达,没有声音,时空膜被“刺破”的一瞬,不再限于天赋者,中洲世界的绝大多数人类都在同一刻产生了知觉的共鸣,下一刻,如同整片天空都被撕裂,光流倾注而下,将一切都淹没在白色的刺目光芒之中。
中洲世界猛烈地震动起来。
光海冲击之下,几乎所有天赋者的监测法术都毁于一旦,以各降临点为中心,强劲的冲击波横扫大陆,山岭摇撼,森林掀起狂澜,前所未有的宏大尘暴越过沙漠与山岭,将大片平原地区白光消散后的天空染成浊重的土色,被狂风撕碎的满天草木随着沙土一起簌簌落下,阻碍了人们发现黑暗正在从天空逐步退却,如同死亡之幕远离。
但同步退却的还有海水。
当海床千年以来首次袒露在风中,一声接一声的号角在海岸线上传递开来,只有工业联盟海滨城市内的少数人才在最短的时刻内反应过来这是早已设置在各处灯塔上的海啸警报,但即使不解其意,海边居住的人们本就惊惶,又被这不绝的魔法号角逼迫临近极限的精神,在生存本能的促使下,他们从废墟中带着伤爬起来,抓着仅剩的财物和食物,成群结队地向内陆逃去。
防护法术被激发到了极点,驻守各飞地城市的精灵神色凝重地在灯塔边缘眺望远方的海洋,在种族特有的非凡视野中,一线白练从天际滚滚而来,他们又转头去看脚下的城市,港口空无一人,街道空旷,如蚁的人流正在高地汇聚,空气被声波震动,海水的长城向着大陆推进过来,其声势是闻所未闻,当高达数米的海浪拍过堤岸,冲入城市,其所造成的破坏更是令高地上的人们感到战栗。
即使多少都受到了来自西方的灾难警报,裂隙重启的异象之广大及其所造成的灾难之深重,都远远超出各国统治者所预想,当海水倒灌入大陆水系,沿海地带,从倒塌的城堡里挣扎爬出的贵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地化为泽国,绝望的农民几乎无处可逃,只能被这汹涌浊流席卷而去,而当这些得幸生还的贵族颤抖着回望大陆的方向,看见的却是一道又一道通天彻地的白色光柱——
——那同造成了这一切的恶魔世界相通联的空间通道。
在悲呼声中,贵族携妻儿从峭壁一跃而下,用决绝的死亡提前结束了未来无尽的煎熬。
即使社会管理及防灾工作已经做得比其他国家都要完备,联合王国也在天地异变之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忙于救灾的他们简直无暇他顾,然而以北方帝国为代表的免于海啸侵袭的内陆国家表现出来的却是完全的混乱。因为从教宗之国到北方帝国的很大一部分地区,由于主要是信仰方面的原因,非常抗拒来自西方那个异教帝国所传来的种种警报:在很多人看来,承认对方任何形式的正确都是在否定这个世界的根基,因而当灾难真正来临时,他们发疯了。
脸色苍白的高个女子慢慢地走出幽暗的房间,手扶廊柱,目光越过城中升起的火焰与浓烟,看向远方那条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白色光柱,在天空之城长久生活的经验让她一眼便能估算其距离及体积。
依另一个世界的魔族的力量及方位而定,他们在中洲世界打开的通道并不是一样的大小,位于帝都附近的这一个降临点应当算是大的——如果这条横截面有一个村庄大小的通道还不算大的话,那就难以想象中洲是否如工业联盟所说,只要人类齐心协力,就有胜利的希望。
光柱边有隐隐的闪光,那是帝国的法师在对其进行无益的攻击。她的爱人也在那里。
听着庄园外隐约传来的哭喊,索拉利斯低下头,握住了胸前的项链。它从她的指缝里透出光来。
她至少要活到那个时候。
人类团结起来,为同一个信念而战斗的时候——无论那个信念是什么,由谁提出。
中洲世界震荡,即便在相对而言最为稳定的工业联盟,几大主要城市也受到了天地异变的冲击,虽然绝大多数人员已疏散到开阔地带,各生产单位都暂停运作,但一些关键部门仍有值守基干紧盯着仪表和机房,遍布诸行政区包括最新加入的纳加尔自治区中的监察站中,在满室红光和在指数剧烈变动引发的滴滴警报中,在无线电的噪音背景中,只有一些擦撞伤的工作人员一边记录剧烈波动的仪器数据,一边通过电话向上报告汇总。
各种数据和报告通过直接的有线通讯网和间接的通传不断集中到工业城的信息处理中心,设在信息中心外的数十道防护法阵升起层层光栅,抵抗住了灵压及电磁环境的剧烈波动,在最关键的时空膜被“打开”或者说“钻透”的那一瞬间,由经术师之手转移到这个世界来的诸多元器件构成的灵敏仪表记录下了诸多本底数据的变化,与其同时,其余仪表不是瞬间就过载烧毁,就是表面完好,其数据可靠性却已完全不值得信任。
虽然原白骨之爪方位升起的光柱清晰可见,但地震对工业城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法术护壁的微光在穹顶上闪烁,来自多个监测站的报告不断接入已成为应急处置中心的大礼堂,形成计算机屏幕上不断变动的数字和图表,即时环境变动和应对灾害的指令也依次通过地上黑色溪流一般的线路发往各地。
但上百人正在忙碌的指挥中心只占这处礼堂的一个角落,余下的宽广空间里,除了留给各种设备和安全保卫的必要位置,分布三个方向的近两千个位置已为或是神情呆滞,或是恐慌难安,或是抱头痛哭的诸多国家代表占据,即使他们正身处几乎是世上最为安全的场所,但当以巨大平面形式展示的天眼图像以最直观的方式将中洲世界正在蒙受的灾难呈现在他们面前,没有人能只为自己感到庆幸。这些国家的代表从未如今日一般清晰地认识到,人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互为扶持,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在这样迫临到中洲世界所有智慧种族的灭亡威胁面前,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种族与种族之间的恩怨都已变得微不足道。仅仅通道开启就造成了如此广泛而惨重的灾难,彼方世界正式入侵又会如何?
毫无疑问,这场危机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统治者的应对能力,这些国家代表同样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工业联盟在这场灾难中的表现,在情绪平复之后,他们将无可选择地成为工业联盟最坚定的盟友,以最大的诚意配合联盟的系列战争准备。
工业联盟也将迎接其自成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轻柔的脚步从背后传来,云深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是墨拉维亚在靠近。他是什么时候从数十公里外的监测站回来的虽然不大清楚,但这个时候也不重要了。
“等了好久,这个时候终于来了。”他说,“这个世界的灵压在提高,你感觉到了吗?”
“我看到了。”云深说。
“这一次死的人蛮多的。”墨拉维亚又说。
云深轻声说:“伤亡很大。”
“以后还会更多,习惯了就好。”墨拉维亚说。
云深默然,这句话真是让人不太好接。
一人一龙站在一起,又看了天眼系统传回的图像一会儿,他们看的是工业联盟的画面,虽然天眼系统的视角并不完全,但仍能看出周边地区的状况正在有序恢复,墨拉维亚说:“中洲人族的运气不错。”
“因为你和你的联盟存在,他们确实有胜利的希望。就算那一边的人族下来了,他们的力量也是不足够的,你们完全可以跟他们打一场。”他说,“不必去指望那座浮空城的退路。”
“毕竟所谓退路,就是无法可想时才能走的路。”云深说,“我们要尽力保证不必考虑到那一步。”
墨拉维亚偏过头去看他。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余年,但这名人类的面貌没有什么改变——或者说,已经有了一些改变,但他身边的人并不容易分辨,只有在龙的注视下,这具身体的异样之处才显得有些突出。
在墨拉维亚眼中,云深是一个“完美”的人类。
是的,作为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他的力量完全是人类的,如果没有那种能够从另一个世界“转移”或者说在这个世界“凭空”创造事物的能力,他那堪称孱弱的体质一定会让他在降临这个世界的初时过得相当艰难,但这无损于他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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