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貌岸然(6)

　　昆西觉得好友变了。
　　斯莱瑟却漫不经心地说：“我从未有过改变，我一直是我。”
　　他们曾一起求学，却在毕业三年后走向决裂。
　　多少次，吉尔·昆西都想把自己游历大陆时的记忆掏出来给曾经的好友看。看，你睁眼看看这些可怜的生命！新月会的信念是正确的！你忘记学校对你的教导了吗！
　　但是没等昆西向斯莱瑟证明他是对的，斯莱瑟失踪了。
　　吉尔·昆西也在那次的探索队伍里，亲眼看到了艾蒙·卢思特的偷袭之举。斯莱瑟失踪后，昆西花了很长时间在遗迹中搜索无果。意识到斯莱瑟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昆西心里忽然生出了很多后悔。他想，他本应该更信任自己的好友，相信他有一些难言的苦衷，而不是被很多人裹挟着与斯莱瑟决裂。少年的友谊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
　　斯莱瑟老宅，斯莱瑟正在手书邀请函。
　　沈星极对这个世界的文字和语言还在熟悉中，只觉得那一圈又一圈的花体字看得人眼晕。“这太缺乏效率了。”他随口抱怨说，“尽管这话有些绝对，但很多贵族魔法师给我的感觉就是……喜欢用最复杂的方式来实现最简单的目的一群无聊的人。”
　　“这就是贵族啊。”斯莱瑟假笑道。
　　邀请函上点缀着金线和干花，考究的细节与斯莱瑟华丽的花体字相得益彰。沈星极拿起一封已经写好但还没有封口的邀请函，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纸张被熏上了仿佛春日再临般的层次丰富的花香，而书写用的油墨好像天然就带着一股松木的香气。两种香味很好地融合在了一起，叠加起来让人好似置身于一个温暖而神秘的森林中。
　　沈星极尝试着拼读邀请函上的名字：“坎……贝尔大公？”
　　“没错，坎贝尔大公，我血缘上的堂姐，她的骨子里同样流着这个家族的贪婪的血液，但她同时又是个很擅长见风使舵的人。”斯莱瑟耐心地解释着，“她会保护你，会在宴会上用各种方式不动声色地抬高你的地位。只要她看明白了我对你的重视。”
　　“即便我是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沈星极问。
　　“即便你是一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斯莱瑟说。
　　沈星极不由地对这位坎贝尔女大公生出了无限的好奇心。
　　这个女人出嫁前的姓氏是斯莱瑟，嫁人后的姓氏是坎贝尔，两个姓氏都是坚定的守旧派，谨守圣训被写进了族规里。她肯定瞧不起卜拉，肯定和其他贵族一样认为卜拉是低贱而愚昧的，但按照斯莱瑟的说法，她说不定会在宴会上吹捧他这个卜拉？
　　沈星极想了想说：“这样的人不值得交付信任。”
　　“但他们很好用。”斯莱瑟说。
　　沈星极打开另一封邀请函：“尤内斯萨先生？”
　　“里尔·尤内斯萨，七十年前成为了裁决所的成员，炼金协会的会长，魔药协会和魔法阵协会的名誉会长，并没有在新月会中担任任何职位，但他被默认是革新派的精神领袖。”斯莱瑟口中报出一长串职位，“他是吉尔·昆西的恩师，曾经也教导过我。”
　　“七十年前？那他现在多少岁？革新派的领袖竟然不是新月会会长？”沈星极问。
　　“应该是一百二十岁？或者再加十岁？”斯莱瑟挑了挑眉毛，“新月会和长老会都有各自鲜明的立场。人人都知道尤内斯萨是革新派的真正领袖，但只要他不曾在新月会中担任职位，长老会就不能用这个理由来攻击他。这就是尤内斯萨的聪明之处。”
　　平民魔法师和贵族魔法师的矛盾始终存在，在很久以前，平民魔法师是一团散沙，他们无法撼动贵族的压制。后来出现了新月会，平民魔法师慢慢发展出了一些势力。但在当时，新月会仅仅是新月会，是平民魔法师为了维护自身权益而建立的一个组织。直到里尔·尤内斯萨出现，才真正有了革新派的概念。之后，在他加入裁决所后的几十年中，新月会慢慢染上了政治色彩。如今新月会已经可以同等于革新派了。
　　尤内斯萨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此。
　　在革新派的发展过程中，他隐藏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巧妙地把自己和新月会区分开了，然后凭借着自身的能力畅通无阻地获得了一系列头衔并拓展出了大量人脉。
　　等到一切都稳定了，他的政治目的才一点点暴露出来。
　　对于守旧派贵族来说，他们错过了打压尤内斯萨的最好时机。就算长老会现在知道了尤内斯萨是革新派的精神领袖，新月会都听从他的指领，但长老会已经无法动摇尤内斯萨的位置了，无法把尤内斯萨赶出裁决所，也无法把他赶出那些学术协会。
　　“虽然并没有真正收我为学徒，但他确实教导过我。因此我要在人前给予他应有的尊敬。”斯莱瑟说。否则他会被那些学术协会拉进黑名单的！幸好尤内斯萨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位和蔼又不失分寸的老人，斯莱瑟才能一直与他保持着“友好”的关系。
　　沈星极懂了：“如果他真的像你说得那样充满智慧，那么他心里肯定有数，你的‘尊敬’是极为有用的。为了不失去这份尊敬，他会一直对你保持和蔼而不失分寸的态度。”
　　这就是斯莱瑟与革新派领袖之间的默契了。
　　“没有给吉尔·昆西的邀请函吗？”沈星极又问。
　　其实是有的，第一封邀请函就是写给昆西的。斯莱瑟又开始假笑了：“你似乎很喜欢他？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我会大方地送出邀请函，但他却无法赶赴宴会。”
　　“不能吧？虽然我还没有见过他，但我觉得他的心眼肯定比你大！”
　　“那么，打赌吗？”
　　回忆着从前和魔法师打赌输掉后的“惨痛”经历，沈星极断然拒绝说：“不赌！”


第146章 Chapter 6
　　沈星极眼睁睁看着那些邀请函虚化成一条条有着利爪和尖尾巴的龙。
　　只有巴掌那么大，但细节考究，连鳞片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信龙一起向天空飞去，半空中有屏障，那是守护着整个斯莱瑟老宅的大型屏障。屏障本身不可见，但是当飞龙触及到屏障时，激发出了像水波一样的波纹。下一秒，飞龙忽然消失了。
　　这些飞龙的造型和家主戒上的那条飞龙几乎一样。
　　“当它们找到对应的收件人，会重新化作邀请函。”斯莱瑟对沈星极解释说，“现在就先凑合用着飞龙的造型，这代表了斯莱瑟家族。日后我们换一个新的代表物。”
　　沈星极心中了然。尽管斯莱瑟已经继承了家主之位，但他同时也被这个位置约束。除非已经打定主意要做个没有盟友的独行者，否则现在还不适合更改族徽等等。
　　“你当年……能成为家主，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自身强大，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在暗中发展出了不小的势力，对不对？他们忠诚于你，你就得对他们负责。”沈星极说。
　　能将整副家业吃下来，没有手下是不可能的。
　　斯莱瑟脸上露出了微讶的表情，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确实如此，我有一些忠诚的手下，大约有五分之二是斯莱瑟家族的旁支，因为家族的资源分配并不公平，所以你懂的；有五分之一是其他家族的旁支，他们大都空有姓氏却穷困潦倒，空有能力却毫无机会；有五分之一是平民魔法师，他们来自于斯莱瑟家族的领地，觉醒魔法天赋后会直接成为斯莱瑟家族的下仆，而我会给予他们置办私产的权利；最后的五分之一是我在新月魔法学校求学时收拢的，他们都对权势有着渴慕。”
　　“难怪……”沈星极的眼中漾出了笑意。
　　难怪他们在星际时空初见时，沈星极从斯莱瑟身上感知到了骄傲，却并没有觉得这个人傲慢无礼。斯莱瑟和大多数的贵族魔法师不一样，他特殊的人生经历使得他在评判别人时不是用“魔法师or卜拉”来区分的，而是用“可利用or不可利用”来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