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貌岸然(39)

　　这则契约乍一看上去对艾格尼斯公爵很不公平。
　　因为契约只要求沈星极竭尽所能，无论爱丽·艾格尼斯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得到改善，艾格尼斯公爵都需要向他献上忠诚。若爱丽最终被治愈了，那是皆大欢喜。但万一沈星极竭尽全力了还是没能治愈小爱丽，艾格尼斯却也无法从他手里取回自由了。
　　沈星极不会做白工，艾格尼斯公爵却要冒着一无所获的风险。
　　但换个角度说，这则契约是艾格尼斯公爵自己提出来的，他宁愿背负这样的“不公平”也要换得沈星极的承诺，说明爱丽身上的问题肯定非常棘手。哦，因为斯莱瑟也在现场，所以他也需要参与到这则契约中来，发誓会保守爱丽的秘密，直到永远。
　　沈星极和斯莱瑟对视一眼。
　　斯莱瑟轻轻点了点下头。沈星极便朝艾格尼斯公爵伸出手：“可以，立契吧。”
　　在魔法时空生活了一阵子后，沈星极越发觉得魔法契约和合同是一回事，违背合同会受到法律的惩处，违背魔法契约则会受到魔力或者灵魂上的惩罚。沈星极忍不住走了下神。他想，当平民魔法师和贵族签订契约时，他们真的没有因为贵族的话术吃过亏吗？历史上肯定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吧，这种口头上的约定太容易被钻空子了。
　　至于贵族和贵族之间……啧啧，像艾格尼斯公爵这般社恐的人，到了真正需要签订契约的时候，也会和斯莱瑟先酌字酌句地推敲一遍，可见贵族们早已经学精了。
　　契约成立。
　　沈星极招了招手，智慧之书从吊灯上飞下来，乖乖躺在他的膝盖上。
　　艾格尼斯公爵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厄运接二连三地降临在我们家族。我可以对着安纳神发誓，爱丽是个好孩子，自出生后，她从未做过任何一件有违道德的事，她甚至没有折过一枝花，没踩死过一只虫子，但她依然被恶魔选为了容器。”
　　“被恶魔选为容器？”沈星极又朝斯莱瑟看去。这显然是魔法侧的概念啊，沈星极此前从未听到过这种说法，他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需要来自斯莱瑟的专业解答。
　　却没想到，斯莱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斯莱瑟倒是知道“恶魔”是怎么回事。
　　在远古时代，那时大陆上还有精灵和龙族以及其他种族，自然也有恶魔。据说恶魔生活在深渊中，通过特定的魔法阵，魔法师们可以召唤恶魔并与恶魔签订契约。但恶魔十分贪婪，一般来说，与恶魔签订契约的魔法师，哪怕他们确实从恶魔那里得到了力量，但他们的心灵会慢慢被恶魔侵蚀，最终彻底失去理智，成为恶魔的养分。
　　当精灵和龙族消失于历史，恶魔自然也消失了。
　　斯莱瑟倒是收藏了一些珍贵的残章，上面记录着召唤恶魔的魔法阵，但这些古董玩意儿都破损得厉害，用尽各种方式都没办法修复。这些残章也就是白放着看看。
　　“千年前，王族被赶出克加兰卡，根据历史记载是因为他们杀害了很多无辜者为要复活某个亡灵，但私底下还有另一种说法，王族末裔为要召唤恶魔。”斯莱瑟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艾格尼斯公爵。他忽然想起来，艾格尼斯祖上确实和王族联过姻。
　　艾格尼斯公爵苦笑一声：“我翻遍了历任家主的秘密手稿，他们从未与恶魔有过联系。”但厄运确实从未离开过艾格尼斯家族，他们明明生养众多，但有很多新生儿仿佛在出生时就被恶魔标记了，他们会在成长过程中或快或慢地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艾格尼斯公爵知道自己这样说很没有说服力。也许从前其实有过某位家主在暗中做了什么，撕开了一道无形的口子，使得恶魔盯上了他们，但那位家主没有在手稿中留下说明。如果这种假设成立，这意味着他们家族并不无辜。但小爱丽是无辜的。
　　她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瘦的一团，就像是一只小猫崽儿。艾格尼斯公爵差点以为她养不活。但她慢慢成长起来了，安安静静的样子，是个再听话不过的孩子。
　　艾格尼斯公爵由衷地希望小爱丽能够彻底逃脱这不幸的宿命。
　　斯莱瑟沉默不言，似乎陷入了思考。沈星极多了解他啊，立刻明白他对“魔鬼的容器”也没有具体概念。沈星极顺手摸了摸智慧之书的书脊，忽然想起来，有问题可以问智慧之书啊，这本书毕竟有年头了，斯莱瑟不知道的事，它却是有可能知道的。
　　额，其实早应该问智慧之书的。
　　但因为这本书一直从他这里学习新的知识，沈星极这会儿没有半点“成为了圣书的主人”，并且“获得了无上的知识”，这一种自觉性。他显然更习惯去依赖斯莱瑟。
　　智慧之书有心要卖弄，大声地说：“恶魔生活在另一个领域中，或者说另一个维度中，它们并不能擅自来到我们这里。据我所知，恶魔已有两千年不曾出现过了。”
　　“维度”这个词语是从沈星极那里新学的。
　　但这还是没有解释什么是“恶魔的容器”。
　　沈星极建议艾格尼斯公爵说一说小爱丽的症状。
　　据说，在小爱丽三岁之前，她被恶魔盖住了耳朵、捂住了嘴巴，因此她不听也不说。艾格尼斯公爵的哥哥和嫂子，也就是小爱丽的亲生父母，他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甚至献上自己的生命，好从魔鬼手里把小爱丽赎回来。他们为此做了很多努力。
　　小爱丽的母亲是一个过分娇弱的美人，也许是女儿的不幸让她充满了自责，她后来变得很歇斯底里，会不受控制地大声哭泣，又会无缘无故地愤怒暴躁。她死于自杀。而小爱丽的父亲，他和艾格尼斯公爵一样，一直病歪歪的，后来死于一场疾病。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临死前的努力起了一点微末的作用，小爱丽慢慢就学会了说话。但艾格尼斯很快发现，恶魔并没有彻底放过小爱丽。她十分不对劲。她的身体里仿佛还存在另一个人，那个人极为漠视生命。当它出现时，爱丽的眼睛会变得通红。
　　“但我仔细检查过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内确实只有一个灵魂。”艾格尼斯公爵痛苦地说。他因此怀疑魔鬼已经深深地缠上了爱丽，它已经和她融为一体，将与她共生。
　　斯莱瑟捏了捏沈星极的手指，他暂时说不出小爱丽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况。沈星极便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智慧之书的书脊，智慧之书很想大声给出答案，向沈星极证明它超有用的，但爱丽的症状确实不在它的记录范围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艾格尼斯公爵还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或者是三个？
　　斯莱瑟轻咳一声，打算先说些什么，他半点都没有觉得不自在，想必艾格尼斯公爵自己心里也清楚，爱丽的情况非常复杂，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就算斯莱瑟如实说了他们没有解决方案，艾格尼斯公爵失望归失望，但他肯定有过心理准备。
　　但沈星极不一样啊，得到了艾格尼斯公爵忠心的他，稍微有一些良心不安。
　　犹豫了一下，沈星极捏住斯莱瑟的手，没让斯莱瑟开口。
　　沈星极小心翼翼地说：“就……抛开恶魔出现时小爱丽的眼睛会变红这点不提。既然她的身体里确实只有一个灵魂，那她会不会有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可能是天生的，比如人格分裂？那个，之前你说恶魔遮住了她的耳朵和嘴巴，我没有见过她，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症状，但这么听着有点像自闭症……”魔法师和普通人类不一样，也许当某位魔法师患有心理疾病，他们在病发时因为魔力会不受控制地在身体里乱蹿，就会有一些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症状，比如眼睛会变红之类的。这都是不好说的。
　　还有爱丽母亲，她会不会有点产后抑郁？其实沈星极不敢十分肯定，毕竟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当艾格尼斯公爵描述症状时，他下意识用上了“普通人”思维，才会觉得这些症状能和一些心理疾病对应上。哎，要是他专业修过心理学就好了。
　　沈星极非常怀疑，艾格尼斯家族可能是基因里头带的，有遗传的精神病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