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蚊子都能辨别出来,虞度秋现在的心是冷的,血是僵的。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招呼:“度秋。”
娄保国回头,瞧见是裴鸣,立刻站直了,不露声色地紧盯着他。
裴鸣径直从他面前走过,来到庭院内,很有礼数地询问:“我能坐吗?”
虞度秋给他抽了把椅子,微笑:“当然。”
裴鸣没有带下属,像是晚饭后出来闲逛的,坐下后瞥了眼酒店大厅内监视着他们的警察,低声问:“一天了,这些警察怎么还没走?我们还怎么出去找志愿者?”
虞度秋慢条斯理地给他倒了杯茶:“警察不放心,还在调查我们,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我怕耽误你实验,你不着急就行。话说,柏朝还没给你找到戒指啊?”
“他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了,裴哥怎么这么关心我的下属?”
“毕竟他曾经也是我的下属,虽然时间不长。”裴鸣摸出一支雪茄,“介意吗?”
得到许可后,他便擦亮了一根火柴。橙黄的火光在微风中跳跃,在两人眼中亮起一簇火苗。
虞度秋注视着那簇火苗,冷不防道:“裴哥,你当初,为什么要带柏朝来我的十八岁派对呢?”
裴鸣刚点燃雪茄,可能是抽急了,猛地呛了一口,连声咳嗽,顺手摁灭了火柴:“咳咳……不记得了……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没带他来,或许现在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这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裴鸣平复了咳嗽,沉笑道,“我认识的度秋,一直走在所有人前头,只会往前看,从不会像我这种普通人一样,去反思过去发生的事。”
虞度秋莞尔:“裴哥过谦了,你怎么会是普通人,门口那些踩水坑玩的小孩儿、刚给我端茶的服务生,他们才是普通人。我们不能一边拥有着他们十辈子无法企及的财富,一边压榨他们祖祖辈辈的劳动力,还一边大言不惭地说他们跟我们是平等的吧。”
裴鸣合上眼,呼出一口淡淡的烟云:“这话才像你。说真的,我时常分不清你到底站在哪边。”
“此话怎讲?”
“说你善吧,你和我们这些资本家好像没区别。说你恶吧,你追求的好像又不是我们趋之若鹜的东西。度秋,你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想要什么?研究脑机接口那种东西,该不会真是想统治地球吧?”
虞度秋朗声大笑:“哈哈……统治地球有什么意思,巨头们都已经把目光投向太空了。”
裴鸣看着他笑,白雾后的双眸晦暗不明:“我认真问你,度秋,你究竟要一往无前到哪一步,才会停下?”
虞度秋靠回椅背,仰头望向无垠的夜空:“‘我从地狱来,要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你在赎罪,我又何尝不是。”
裴鸣眯眼:“我记得你以前不信天堂地狱的说法。”
“是不信,但有人把我当神,那我就满足他一下,假装信一信。”虞度秋笑了笑,瞟向他的茶杯,“你说的对,我确实不适合往回看。茶要凉了,快喝吧,听说雪茄和普洱是绝配。”
裴鸣慢慢收回视线,吹散了眼前的迷雾,一派文雅:“是吗?那我得试试。”
他刚拿起茶杯,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手便停在了半空,侧目望去。
“虞度秋!你——”奔跑而来的纪凛对上裴鸣探究的视线,生生刹住了话音,“……你来我房间一趟,‘志愿者’有点情况。”
裴鸣事不关己地饮了口茶,淡淡道:“是毒|瘾发作了吗?正好,试试你的设备,我跟你一块儿去。”
纪凛脸色微变,立刻朝虞度秋使眼色。
“不用,太多人围观容易造成患者情绪紧张,不利于展开实验。我去就行,裴哥你继续坐会儿。保国,你好好站岗。”虞度秋找了条天衣无缝的借口,顺便让娄保国监视裴鸣,接着随纪凛一同进了客房。
雪茄燃烧了一小节,裴鸣往面前的茶杯里敲了敲烟灰,随口问:“你觉得你家少爷的实验能成功吗?”
娄保国粗声粗气地回:“不清楚,但少爷是天才,他要是不行,也没几个人能行了。”
裴鸣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你们都把他捧那么高,就不怕他摔下来吗?”
娄保国涨红了脸,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不带脏字地怼回去。这时,裴鸣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屏幕也紧跟着一亮。
娄保国瞥到了号码,感觉有点眼熟,未待看清,裴鸣就接了电话,起身匆匆往酒店内走,转眼间没了人影,看方向应该是回了自己房间。
娄保国站在原地回忆了老半天,直到那一串号码逐渐消失在脑海中,不得不放弃。低头一看,腿上已经肿起了无数个蚊子包。
他扬起蒲扇狠狠一拍,一只尚在享用大餐的大花蚊猝不及防,爆出一滩血。
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入空气中,给今晚的夜色添了几分不安的气息。
酒店房间内,阵阵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宛如利爪,狠狠揪起了房内所有人的心。
床上瘦骨嶙峋的男人静静地躺着,僵直的躯干像一段枯木,四肢不由自主地痉挛,面孔苍白萎靡,神思恍惚,仿佛陷入了可怕的噩梦中。
纪凛一进房间就冲到了床边,抓起穆浩的手:“穆哥,没事的,再忍忍,药很快就来了。”
穆浩那双青筋暴起的瘦手死死扎入了他的肉里,浑浊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向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丝嘶哑而微弱的声音,紧接着又立刻被幻觉拽回了深渊,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浑身簌簌发抖。
交握的手上道道血痕,纪凛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不停地出声安慰,挽留穆浩仅存的神智。
医生急得一头热汗,见虞度秋进来了,连忙汇报:“虞少爷!病人戒断反应发作了,虽然意志力很顽强,但身体太虚弱了,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镇静剂还没到吗?”
周毅恰好打完电话过来,关上门,忧心忡忡道:“少爷,这两天暴雨,突发泥石流,进抹谷的路被堵住了,现在送药的车子换了条路,还有三小时才能到。”
医生:“三小时?病人恐怕扛不了那么久。”
纪凛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自言自语似地喃喃:“他不会有事的,他连那种环境都熬过来了,不可能因为区区药物成瘾就死了……成瘾……对了!虞度秋,你不是有现成的治疗设备吗!给穆哥用啊!”
虞度秋静静站在床边,注视着负隅顽抗的穆浩,忽然感觉某种无形的力量正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那是他的掌控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脸上,所有人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他的身躯却仿佛灌了铅,沉重得连张嘴都困难。
“……不能给他用,我说了,那是实验品,有风险——”
“风险就风险,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纪凛无意识地把脸贴上穆浩冰冷的手指,嘴唇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无助惶恐地望着垂死挣扎的男人,低声下气地恳求,“虞度秋,我相信你,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成功的……我不想再失去他一次了……你救救他,我求求你……”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信任与希冀,传入耳朵却无比尖锐,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开他虚伪的强悍表象。
他从来没变过。
那个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实际却搞砸了一切的小男孩就站在这里,第三次被现实扼住喉咙,无能为力地看着事态朝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
“……我做不到。”虞度秋紧闭了一下双眼,缓缓睁开,眼底一片荒芜死寂,“Themis项目根本不能治愈药物或毒品成瘾……起码目前不能。”
此话一出,房间内所有人统统呆住。
纪凛仿佛遭到了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转向他:“你开什么玩笑……不是已经研发出来了吗?你还特意去美国拜访教授、邀请市长参观、还开了发布会……”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