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职位走拢这儿就到头啦,再想往上,不仅是没那背景,更是没那手段。
约翰很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资质鲁钝,贪财爱色,还特别爱吃,但总体来说,他多少也算是个好人。他有很多小毛病,可像是残忍啊,冷血啊,恶毒啊……这些词,和他是沾不上边的。
像是他过去任职的那座小城,从来没出过什么异教徒或者女巫之类的东西。无论如何,把事情厉害讲明白,敲诈、勒索、威逼,拿到对方的财富也就罢了,何必要送人上火刑架呢?
约翰可干不出来这事。他最多也就是在敲诈勒索也不管用的时候叫刺客干脆地解决掉他们。
老天,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死!那实在太可怕了,约翰光是想象一下都能被噩梦吓醒。
他是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干,唉,不过既然大人物们都乐意这么做,恐怕这也还是有理由的,是他自己不够聪明,参悟不了其中的奥秘。
这种事在罗马城也有。但罗马城多的是枢机主教,也多的是神父。反正轮不到他话事,约翰混混也就过去了。
要说他在罗马城最大的享受……那还用说吗?
当然是食物和女人了。
这样一座圣洁的城市,自然也有圣洁的女人,而约翰一向很讨女人的喜欢。那大约和他本人的喜好也有关系,毕竟,约翰偏爱的是母亲一样的女人,且是那些总是足够令他感到母亲般的亲切的女人——也就是说,无论他多大,对方的年龄比他大十五六岁最佳。
这会儿他是来与情人私会的。
然而他见到的,却是个诡异到难以形容的……东西。
她实质上依然有着人类的体型,甚至也能从身体表面的曲线上看出是个女性。只是她的皮肤并非充满异域风情的深褐色,也不是柔和、清透如细纱的米黄色,更不是牛奶喝乳酪般的雪白。她的皮肤是一种诡异的、闪闪发光的色泽,绚丽多彩得近似于斑斓的昆虫或者鸟儿的羽毛,可昆虫和鸟儿的炫丽美艳无比,她皮肤上的炫丽却脏污极了,烂糟糟地混作一团,多盯上几秒都令约翰感到眩晕和作呕。
她的眼睛看不出本色,深深地凹陷下去,如同死去已久的尸体般蒙着白翳,瞳孔可怖地向外扩散,黑洞洞如地狱一般。
她的鼻子扁平,鼻孔外翻,像是被硬生生削掉鼻头;嘴唇仿佛一张被粗暴地撕掉一块的羊皮纸,边缘粗糙,裸露出啮齿动物一般的,奇长无比且弯曲着的门牙。
面对惊恐的约翰,她蹲伏在原地,默默地仰头凝视着他。
张牙舞爪了半晌之后,约翰也有点尴尬地停下了动作。不管对面的这个……雌性生物,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确实没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反倒是他们当中更为冷静的那个。
“你是什么东西?”约翰问,他避免去看她诡异的皮肤和诡异的眼睛,又不敢扭过头去,生怕她趁此机会扑过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于是只能虚虚地直视前方的某个不存在的点,利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的动作,“……瓦伦蒂诺在哪里?你对她做了什么?”
那个雌性生物动了一下,约翰惊得往后一弹,她立刻维持着半蹲的动作顿住身体。等想要逃跑的约翰狐疑地稳住身形,再次斜睨过去,她才动作十分缓慢地站直。
这生物实际上并没有穿衣服。因此,当她站直,不难从那毫无遮蔽的躯干上看出她的身份。
至少对曾与她缠绵过的人来说不难。
约翰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瓦伦蒂诺?!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169章 第六种羞耻(7)
冲进约翰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为什么还要来见我?!
他是认真的!为什么瓦伦蒂诺还要来见他?看在主的份上,他可是个神父,不论瓦伦蒂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毫无疑问,她绝对符合任何人所能设想到的“女巫”的定义,也就是说,不管她是否真的是女巫,显然,她是个女巫!
……但他总不能真的让瓦伦蒂诺被送上火刑架,是吧?
他既不够残忍也不够冷血,哪怕这不是瓦伦蒂诺,而是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约翰也会选择马上返回自己的房间并忘掉今天之内发生的每一件事。更别提这是瓦伦蒂诺了——他多少还算是爱她的。
真该死。也许这就是瓦伦蒂诺选择来见他的原因。
女人,要么就是对任何一个男人对她许诺的爱情信以为真,完全罔顾事实;要么就是对谁真心待她一清二楚,哪怕这真心只有一点点。
“跟我来。”约翰迅速扫视四周,老天保佑,他们的私会地点相当偏僻,被层层灌木环绕,外面的人很难看清里面发生的事情,里面的人却能从缝隙中看清外面的情况,确定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后,约翰朝瓦伦蒂诺招手,“快,我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在这里。”
瓦伦蒂诺一语不发,动作敏捷地跟了上来。
和罗马城中的大多数还算有点地位的升职这样一样,约翰在混乱的街道上安置了一个小小的安乐窝。
他设法在路上给瓦伦蒂诺找了点东西遮住身体,但瓦伦蒂诺只是迅速地摇摇头,为约翰展示了自己的……奇妙能力。她能操纵身体表面的颜色,并且能像壁虎一样粘附在墙面上。怪不得她能靠自己找到他。
这是个很有用的能力,至少能保证她逃出罗马城。不过,这种事要从长计议,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她安顿下来。
“穿上这个。你不会引人注目的,那地方鬼鬼祟祟的人太多了,多你一个不多。”约翰说着,给自己也披上了能挡住全脸,只隐约露出一点点下巴的宽檐兜帽。
瓦伦蒂诺接受了。他在前面带路,轻车熟路地绕过了数条弯弯绕绕,细窄如羊肠的小道。不时有行踪诡秘的人朝他们投来警惕的视线,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同时也越来越混乱,醉醺醺的雇佣兵搂着衣着暴露的女人从他们身边走过,锋利的单手剑上还残留着血迹。他们轻飘飘地瞥了约翰和瓦伦蒂诺几眼,随即不感兴趣地转过头,继续寻欢作乐去了。
地面变得越来越肮脏和粘湿。刺鼻的恶臭和熏人的香水味,发酸的酒味,汗水长期发酵后的特殊酸味,还有挥之不去的性臭,令瓦伦蒂诺不安地发着抖。但这女人不是白白活了那么久的,她坚持了下来,甚至设法让自己的姿态十分自在,就好像来到这个地方,反而让她觉得像回到家一样放松和安全似的。
考虑到她的具体情况,那或许并非表演出来的,只是她的真实心态。
但总之,当她的肢体随着行动越来越放松后,仅有的几道怀疑的视线也消失了,眼神的主人悄无声息地融入到阴影中去,约翰长舒了一口气。
他钻进一间低矮的小屋,无视门口酣睡醉倒的女人,穿过漫长的长廊后,他停在一扇紧闭的小门之前。
“就是这了。”他说,“你……暂时先住在这里。”
瓦伦蒂诺发出含糊的声音,从能分辨出的音节推测,她似乎是在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天,我怎么知道?!”约翰努力压低声音,他几乎要发火了,又忍耐下来,“你……唉,你就先待在这儿,需要什么就问外面的女人买。她们什么也不会问的。”
他掏出钱袋塞到瓦伦蒂诺手中。她没有去接,而是紧紧握住约翰的手。
她很有力量,而且非常坚定,哪怕在慌乱中也很冷静。唉,她的外表确实变了,别的,一如既往。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她的力气倒是比过去大多了。
很好。这意味着她会更安全。
拉斐尔在抄写室找到了约翰神父。
“神父!”他愉快地打招呼道,“你拜托我的画像已经完成了,如果你需要什么修改的话,不如找个时间到我的工作室看看?”
约翰一跳,转过头:“啊,是拉斐尔啊——画像,哦,对,还有画像……”
“你看上去有烦心事,神父。”
“为主分忧毕竟是我们的职责。”约翰笑呵呵地说,双手扶着肚子,“不必为我担心,拉斐尔,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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