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红了一圈,最后又看了这间木屋一眼。
这些天,他无数次有意无意地将这里称作家,便以此来骗过自己,到最后竟当真以为这是他与楚晏清的家了。
可这时他方才醒悟,世外桃源的若山也好,承载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恬淡生活的木屋也罢,只不过是他们暂且停留的港湾。
平静的幸福是小孩子用肥皂水吹出的泡泡,五彩斑斓,可它甚至不需要伸手去戳,升到空中,一阵风吹来,便不声不响地破了。
可既然拥有过炽热的幸福,怀抱过彼此的身体,体会过对方的温度,他又怎能说出放手二字呢,他又怎能接受楚晏清离开他,最后一个人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呢?
他做不到的。
江衍衣着随意,头发也乱糟糟的,他背着包裹,拎着长剑,一双通红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就像是个夜不归宿的醉汉,身后还跟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他飞奔下山,全然不顾山中的荆棘划破了衣衫,腿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伤痕。
白天他寻遍了若山,都没找到楚晏清的身影,可这天下之大,找一个凡人尚且不易,更何况楚晏清又身负修为?让他去何处探寻楚晏清的踪迹?
离开若山以后,江衍掏出胸前的通灵玉佩。当初,是这通灵玉佩将楚晏清带回到他的身边,如今,他也希望这玉佩能够传来楚晏清的音信。
他双手合十,将玉佩放在手心,反复念着楚晏清的名字,喃喃道,“回来吧,求你,回到我身边。”可任由他将这句话说了千遍、百遍,通灵玉佩却没有传出丝毫的声响。
当江衍拎着碧华剑来到山水城时,活像是个执拗的疯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逼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神仙一样的男人,身着青衣、头戴面纱、清秀纤长。而小白也紧紧跟在江衍身侧,一副悍然的模样,“汪汪汪”地狂吠不止。
来往的百姓惊诧不已,可看他疯疯癫癫,手中又持长剑,自然不敢得罪,只得抱着头说,“没见过!没见过!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暮色阑珊,他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山水城的每一条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中的苦涩更甚。现在楚晏清究竟在何处?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休息?
刹那间,江衍福至心灵:倘若此时楚晏清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那么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最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他了解楚晏清,楚晏清一生光明磊落,周尚光之死必是他心中最为放心不下的事情。而周尚光之死又与进来频频出现的诡气、乃至丰都结界相关联。在生命最后的关头,楚晏清必将豁出一切,让周尚光与诡气一事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江衍心里乱糟糟的。诡气一事扑朔迷离、真相莫辨,而比起楚晏清有着对诡气的敏锐感知,自己则是一头抓瞎,若想知道楚晏清的动作,何其艰难。
江衍像头无头苍蝇一般走遍了山水城的大街小巷、找遍了每一个酒馆、每一处摊点。等回到他与楚晏清曾一起住过的客栈时,江衍更是如痴如狂,逼问那店中的老板、账房与伙计是否见过前日与他一同入住的人。
客栈里的客人被江衍这幅阎王模样吓得四下逃窜,眨眼间的功夫就溜走了。老板与伙计们无处可逃,只得颤颤巍巍地说,“怎么,怎么又有人问他?大人,大人,小的真没有见过他啊大人!”
闻言江衍浑身一激灵,他立即捕捉到了重要讯息,目光紧紧咬住客栈老板,追问道,“除了我以外,今天谁还找过他?”
这客栈老板眼睛提溜转了一圈,他生怕触了江衍的霉头,吞咽了一口,嗫嚅道,“是是是是一男一女,男的俊、女的俏,至于什么来头,小的,小的就不清楚了。”
一旁的小二却突然插嘴道,“就…就是昨日与您在院中打斗的那一男一女!”
江衍一怔,脑海中浮现出谭珰与那魏崇光的身影,他顿了一下,厉声问道,“他们此时何在?”
小二吓得屁滚尿流,和盘托出,“就,就在小店的天字上房与地字上房之中。”话音一落,小二突然想起泄露客人信息实乃大忌,可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一届伙计,又怎能顾及得了这么多?
他吓得浑身筛糠,“啪”地一掌扇在自己脸上,拖着哭腔喊道,“大爷饶命、饶命啊,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啊……”
小二的这记耳光何止是打在自己脸上,更是打在了江衍的心里。他猛地回过神来,目光一垂,干巴巴地说了句抱歉,而后掏出块银子,放在柜台上,然后便拎着长剑直奔客栈上房而去。
江衍一掌推开房门,却看到谭珰与魏崇光二人正襟危坐。他声音沙哑,像是在嗓中糊了块砂纸,厉声问道,“楚晏清何在?”
小白亦跟在江衍身后,见到这二人便“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这二人一时分辨不出江衍究竟恢复了几成功力,沉默了片刻后,谭珰鼓起勇气,浅笑了一下,阴阳怪气道,“笑话,那楚晏清一直与你在一起,你竟还问起我们来了!”
她随手扇了扇手中的扇子,悠悠道,“既然答应了江前辈要留他一条性命,我等自然会信守承诺!”
江衍冷笑,他懒得与这两人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那你们去而复返,留在这山水城中所谓何事?”
谭珰亦冷笑,“怎么,莫非这山水城从此姓江,只准你来,我等就不许来么?”
魏崇光亦横眉冷对,“江仙君连我等的客房都可以硬闯,怎么我等却连这山水城都不能踏足?”
江衍心中挂念着楚晏清的安危,没时间与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他猜测这客栈的老板与小二没胆量说谎,想来谭珰与魏崇光二人蹲守在这山水城,为的是想伺机将楚晏清带走,最后却未能如愿以偿。
于是,他冷漠地望着眼前这两人,一字一顿道,“周尚光他执迷不悟、一心找死,死在晏清仙君手中也不算冤。当初在昆仑试炼台上,口口声声说着生死由命的正是周尚光他自己!”
魏崇光勃然大怒,指尖施力,竟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他咬牙切齿道,“江衍!你好狠毒的心肠!”
江衍挑了挑嘴角,将心中的愤懑与戾气悉数显露,“周尚光他自不量力,到处找人比试,就连宋余白入魔、云川大乱的节骨眼都要缠着我比试,像块狗皮膏药,好生让人讨厌。这样的“武痴”死在比试中,也算是求仁得仁!”
魏崇光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恼羞成怒道,“江衍,你可知师兄他为何要与你比试!因为楚晏清告诉他,唯有赢过了你,才可见识楚晏清的碧华剑法!”
说到这里,魏崇光混身一松,突然露出得意的神色,他歪着嘴轻笑了一下,神气万分地说道,“江衍,你再对我耀武扬威,也不过是师兄的手下败将而已!”
江衍怔住了。
他的确与周尚光动过手,可他却从未听说过楚晏清与周尚光之间有过有关自己的约定!更何况,他又何尝输给了周尚光?
电光石火间,一幕幕不曾疑虑的情景,一桩桩原本顺其自然的事情,在江衍的脑海中飞快地略过,最后一把尖锐的长剑将这一切在江衍的脑海中串了起来了!
是了,在那个人的干涉下,他的确“输”给了周尚光!
第63章 失控
霎时间,早已不知寒暑十余载的江衍仙君竟冷汗直流,一种庞大的恐惧袭来,他连连后退几步,而后大步朝屋外走去。
微寒的月光笼罩在小城的上空,长街上行人散去,他像是丢了魂一般朝前走着。一直紧随江衍身侧的小白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便在他身后“嗷呜”、“嗷呜”地叫着,可江衍却没有心思搭理它,只是面无表情地迈着大步前行。
最后,江衍总算意识到小白越落越远,这才发了善心,找了间茶室坐了进去。
此时,江衍心神大乱,见小二递来茶水,他来不及细品便一饮而尽。他缓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阖上双眼,排除一切杂念,将得到的所有线索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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