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若山,所有的遭遇都是一环扣一环,若说是意外、偶然,楚晏清是断然不肯相信的!
秋风吹乱了楚晏清如墨的发丝,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看着眼前身负重伤、虚弱无比的江衍,心里酸苦得厉害。他目光紧紧咬住江衍,似是难以置信一般微微摇头,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却仍执拗地追问,“江衍,你到底做了什么?昨日你为何要带我下山,看完烟花后我为何会晕厥,昨晚你的灵力究竟是被什么耗尽的?谭珰和魏崇光怎么会找来这小小的山水城?”
“还有你的叔父,他一连闭关三年,为何一出关就找上了我们?”
江衍眉毛一拧,他生性坦荡,又何尝喜欢将一切都埋在心底?更何况,那个被他欺瞒的人还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楚晏清?
只是,倘若楚晏清知晓了离魂之毒的秘密,他们恐怕真的再无将来可言了。
命都没了,哪来的明天呢?
见江衍仍是缄默不语,楚晏清气急,大吼道,“江衍,你究竟要瞒我到几时?”
江衍自认为是这世上最了解楚晏清的人,自然知道楚晏清凡事都要求个清晰透彻,眼见瞒不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揉自己发酸发紧的睛明穴,终于鼓起勇气来看楚晏清的脸。
他默了半响,认命般说道,“好,我答应把一切都告诉你。哥哥,我们别耽误店家做生意了,我们出城再说。”
楚晏清眉心一缩,须臾过后,朝江衍微微颔首。
江衍环视着这间朴素的客栈,院中的观赏石已被江长鹤一掌劈成了粉末,马厩中的马儿吓得不住嘶鸣,精心布置的摆设变作一片废墟,甚至连满屋的客人都吓得屁滚尿流。
不知怎地,江衍突然觉得讥讽极了。偌大四派八门,人人自诩是名门正派,自认为正义凛然,而他们到底为人间、为百姓做过什么?所到之处,无非是一地鸡毛罢了。现在想来,世人对修真人士的吹捧恐怕不单单是因为他们能够“替天行道”,更是因为他们身怀绝技、唯恐开罪吧。
他眼睛半阖,似不忍再看,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放在窗台上,又留了张字条,用砖头妥妥帖帖地压好,这才作罢。
此时,楚晏清与江衍一个灵力不稳、内力乱窜,一个灵力虚无,都无力御剑飞行,于是,楚晏清便拉着江衍的手腕,径直朝外走去。
客栈外围观的百姓见他俩满脸怒色地朝外走来,立即吓得四下逃窜,小孩的哭喊声、大人的大叫声乱作一团,一眨眼的功夫,昨日还热闹非凡的街道,竟找不到一个行人了,只剩下身患残疾而又无处可逃的乞丐,匍匐在路边,口中还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与大多的修真之士不同,楚晏清与江衍并非生来就长在修真界,他们生于民间,长于民间,更花了整整三年的功夫,踏遍十万大山、略过万里江河,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两个人心里都不舒服。
有时候,楚晏清甚至疑惑修仙界于人间而言,究竟是“救世主”,还是彻头彻尾的破坏者。这是,这件事永远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两人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惊呼,他俩亦神色凝重,缄默无言。
楚晏清沉着张脸,一路将江衍拽到了城外,拐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才松开江衍的胳膊。他双眼瞪得浑圆,拼命压住自己心中的焦躁,放缓了嗓音道,“现在没人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江衍阖上眼眸,似不忍看楚晏清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握住楚晏清发抖的手,认命道,“晏清,我全都告诉你。”
他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轻柔,就像是刻意为楚晏清留出喘息的时间,又像是惧怕惊扰了他的清梦。“离魂之毒,无药可解。沈前辈当日在神医谷只是暂时为你压制了离魂丹的毒性,若想彻底拔出,唯有金丹修士每月月圆之际,耗尽灵力疏导毒素、滋养经脉,待到十年八年之后,方才有回旋的余地。”
话音一落,天际间暴风来袭,乌云密布,骤雨倾盆而落,冷雨浇透了楚晏清的衣衫。
第61章 相爱
霎时间,天际间黑云欲坠,倾盆的暴雨淋湿了江衍与楚晏清的衣衫。
不过弹指间的功夫,楚晏清浑身便湿透了,他浸在冰冷的雨水中,犹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纸鸢。他本就不耐寒冷,突然受了凉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嘴唇也跟着上下哆嗦着,眉心中锁着化不开的痛苦,一双清澈的眼中氤氲着厚重的水汽,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江衍心中苦涩,像是在胸腔中揣了个半坏的烂柠檬,稍稍一掐,便流出酸苦的汁水。他向前走了半步,徒劳地用湿透的衣衫擦了擦手,刚想将楚晏清拥进怀中,却被楚晏清摇着头避开了。
“哥哥……”江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唤着他,虔诚地道歉,“我不是有意瞒你。”
楚晏清眉心更紧,他垂了垂眼眸,再抬起眼时,双眸中只剩一片空洞,找不到焦点。他没看江衍,只望着远方,像是失了魂一样地默了片刻,许久过后方点点头,轻柔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风雨中,“嗯,我知道。”
闻言,江衍一怔。他不敢相信楚晏清竟会表现的如此平静,没有暴怒,没有责怪,甚至接受了自己的隐瞒。这太不像楚晏清了。可他却觉得这吊诡的平静,分明比愤怒更为恐怖。
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在江衍心中盘旋,他不由得心脏一紧,慌乱中,复去拉楚晏清的手,却又被楚晏清下意识地躲开,只是这次,江衍还没来得及失落,刹那过后,楚晏清纤细的手便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就在江衍不明就里的关口,楚晏清微微扯了扯嘴角,平静地说,“雨太大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先回若山再说吧。”
江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晏清的话太过镇定平常,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于是,他心里愈加没谱,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点头,强做镇定说道,“好,我们先回若山。”
楚晏清主动牵起他的手,两人在瓢泼大雨中穿过泥泞的山野小径,来到一处废弃的亭子中。
亭外落雨如线,楚晏清坐在亭子当中的石椅上,麻木地望着远处朦胧的山水田野,不知是因为淋了雨、受了风寒,还是知晓了刺人的真相,他的两片薄唇苍白得厉害,抿成一道向下的弧度。
耗尽灵力的江衍再次感受到了平凡人面对自然时庞大的无力感。若是放在往日,他自可以用法术变幻出雨罩来,将楚晏清与雨水隔绝,亦或是凭空点出火苗,烘干他们湿漉漉的衣衫。可现在,他只能脱去外衫,拧干水分,为楚晏清擦干头发上的水珠。
楚晏清没有拒绝他的照顾,任由他擦干自己头上、身上的水。而后,江衍又搓了搓自己的手,将楚晏清冰凉的指尖抓进掌心,等到这一切都做完后,他便再无计可施。
风萧雨瑟,天昏风狂,两人在风声雨声中长久地缄默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楚晏清神色暗淡,明亮的眼睛中分明读不出半分情绪,可江衍却觉得他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有很深很深的心事,只是这杂乱的心绪堵在心口,竟无从说起。
江衍愿意给楚晏清时间,于是他盘膝而坐,运功几个周天。虚空的灵力如初春的小苗,在丹田处探出头来,这小小的嫩苗在雨水的浇灌中逐渐壮大,长出根茎、生出绿叶,孕育出勃勃生机。
直到天色暗淡,江衍的灵力渐渐充盈起来,一阵阵暖流顺着经脉由丹田游走,渐渐地,他的四肢开始舒张,躯干变得温暖,肌肉富有力量。
他静心感知,虽然灵力只恢复了三成,但御剑飞行已经够了。
江衍站起身来,掌心向上的同时,手中凭空窜出几簇明亮的火苗,轻轻朝手中的火苗吹了口气,火苗便顿时变作火把,落在楚晏清的身边。弹指间,江衍与楚晏清湿漉漉的衣服便被烘干。江衍旋即伸手一挥,他与楚晏清的上方便形成一个散发着微微光华的保护罩。
他拉着楚晏清走出亭子,那保护罩便随他们一同移动,隔绝着如麻的暴雨。他拔剑出鞘,与楚晏清携手踏上碧华剑的同时,长剑稳稳升腾,朝着若山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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