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看着满身鲜血的男人。长澜一向以剑法著长,疗伤之法实属平平,这男人伤得太重,就算他全力以赴都未必能救得回来。于是,他皱皱眉头,说,“我尽量。”
哪知女人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仙人,您救救我吧。若是他活了,我就活不成了。”
楚晏清一怔,他缓缓闭上眼睛,朝女人点了下头。
男人渐渐失去呼吸,庞大的身体在楚晏清的怀里愈发凉了,他将男人放在地上,问一旁的女人,“你怎么跟人解释?”
女人摇摇头,“只能实话是说。”
楚晏清叹了口气,将刀从男人身上拔了下来,而后,他将手附在了男人的伤口上,原本被刺穿的肌肤迅速生长,碗口大的刀疤立马消失,“我施了个障眼法,寻常人看不出他的死因,你把家里收拾收拾,就当他是死于酗酒吧。”
女人磕了个响头,“再生之恩,无以为报,往后只要你有需要,玉翎必当生命相报。”
楚晏清摇摇头,“玉翎,我不需要你生命相报,我希望你往后能过得好。你没了丈夫,一个女子在当今世道中,生活必将不易,这一锭银子你收下吧。”
“不,恩人,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我不能收你的银子。”玉翎坚定地摇头。
楚晏清犹豫片刻,理解了玉翎的自尊,他将银子郑重地收回怀里,而后说,“这样,我传你练功修行之法,往后若有人欺负你,也好防身自保。”
说罢,楚晏清便将修行的口诀要义传授于她。
后来,楚晏清每次下山都会到玉翎的小店坐坐。她为人大方实在,又擅做菜,几个月下来,生意倒是比她丈夫在时还要强上不少。除了做生意,她的修行也从未忘记,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境地。
只是,玉翎的公婆后来见她生意如此红火,便心生歹意要来抢店,还找上了县令大人,说什么都要把玉翎撵走。玉翎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什么都没抢,什么都没要,第二天便离开了小店,租下了杨城集市中的另一间铺子,这就是后来名噪一时的盛食坊了。
眼见玉翎生意越来越好,日子也逐步走上正轨,楚晏清总算放下心来。他时常光顾玉翎的生意,如今他们早成了至交好友。
楚晏清喝了口酒,摇了摇头,往日种种终于在眼前消散,他看着玉翎,温声说,“世道艰难,你一个人支撑这偌大的酒楼已是不易,往后,还是说点新故事吧。”
玉翎一愣,知道楚晏清是气恼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是,玉翎记住了。往后……往后我再不让先生讲这个故事了。”
楚晏清饮罢眼前的酒,放下几块碎银,“再给我打壶酒来吧。”玉翎点点头,烈酒灌满酒壶,放在楚晏清手里,她思虑片刻说,“仙君……饮酒伤身。”
楚晏清笑笑,没再言语。人人皆道饮酒伤身,可不饮酒又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他不顾玉翎的搀扶,踉踉跄跄地走出盛食坊,坊外集市上的摊贩已经散尽了,街巷中,唯有他一人打着灯笼穿过杨城。
上山后,刚走到苍玉苑外,楚晏清突然看到一个修长的黑影,那人手中抱了把长剑,那长剑在熹微的月光下正闪烁着丝丝寒光。
楚晏清脚步一滞,醉意散了大半,他定定地看着眼前那人,声音一沉,问,“江衍,你来干什么?”
第4章 礼物
听到楚晏清的声音后,江衍明显滞了几秒,他没有说话,只是就着月光,久久地看着面前的人。
楚晏清皱皱眉头,江衍的眼神太过认真热忱,一时竟让他忘了这究竟是十二年前亦或是十二年后。然时光在每个人身上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与江衍尤甚。
几年不见,江比以前高了许多,薄薄青色长衫下,还隐隐露出精壮的肌肉。经过岁月的洗礼历练,他的五官脱去稚气,变得比那时更加英俊了。
而曾经那个瘦骨嶙峋、跟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小孩,终是与他在苒苒时光中走丢了。
楚晏清的神志渐渐归拢,眼神也倏地凉了。他知道,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孤苦伶仃、颠沛流离的阿岩,而是不久前方拔得昆仑试练头筹、如日中天的江衍仙君。
阿岩需要细致的关怀,需要蓬勃的爱意,而江衍仙君却不需要。
长澜山缺月朦胧,寒鸦啾鸣。楚晏清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被寒意浸染,他随意拢了拢裘衣,眉梢稍染愠意,冷淡地问道,“江衍,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此音一毕,惘然的又何止是江衍一个。事往日迁,物是人非,他们竟走到了如斯地步。
月色晦暗,隔着薄薄一层面纱,楚宴清看不清江衍脸上的表情,他只能看到江衍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半步,而后,像是全然没听出楚晏清口中的抗拒一般,温声说,“我听羽萧说你不在院中,怕擅自闯入惹你心烦,便在院外等着。”
楚晏清没拆穿江衍的答非所问,只沉默着看着江衍身后泛白的月光。
明月如故,人不如故。
许是因为喝得半醉,又或是因为见到故人,楚晏清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许多年前。
这些年里,他怀念过曾经的日子,更怀念过那个时时跟在自己身后、将自己视为一切的江衍。可就算他再怀念,那些日子也只能只是曾经了。
如今,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江家这两兄弟。
“晏清,今天是你生辰。”江衍顿了许久,终于开口。
楚晏清一愣,他抬起头来看了江衍一眼,接着挑了一下眉毛,表情似乎有些玩味,心道江衍这厮拔得了昆仑试练头筹就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几年不见,竟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
他有意冷嘲热讽,冷笑着说,“江衍,你难道不知道该叫我什么吗?”
江衍神色微动,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终是向眼前这人妥协了。最后,他眼眸低垂,乖乖叫了楚晏清一声“哥哥”。
楚晏清敷衍地勾了勾嘴角,笑意未染眉梢,眼神更是冷淡如霜。
这些年,他看碟下菜的事情见多了,再懒得与江衍计较许多,只说,“你们三清今年已经派人来过了,那两个孩子……”楚晏清霎时想起晚上在盛食坊见到的那两个少年,于是忍不住“啧”了一声,“那两个孩子我已经见过了,贵派的珍宝,帝台琼浆,我也已经让人退回去了。”
江衍闻言忽地一怔,下一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没成想兄长送来的生辰贺礼竟是这个,一时滞住了。
楚晏清见他不言不语,更有意奚落,讥讽道,“我长澜山与三清、方寸、云梦泽同属天下四灵地,皆是灵气充沛、盛产仙露琼浆之福地,我楚晏清又何尝缺过药石?贵派这些灵丹妙药,还是留给自己吧。”
说完,楚宴清转过头去,刻意看了眼下山的路,送客的意味十足。
楚晏清这话委实说得不客气,可江衍向来不善言辞,此时又自觉理亏,只得任由楚晏清挖苦。
过了许久,等到楚晏清的气顺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个青色瓷瓶,郑重其事地递给楚晏清,“哥哥,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昆仑仙露,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楚晏清不由得一愣。凡修仙之人皆知,昆仑仙露乃天下一等一的修炼、疗伤之仙药。
每年七月,昆仑之巅雪花飞舞,而终年生长于苦寒之地的西境圣草,正是七月开花。
西境圣草是世间罕见的仙草,历经三年严寒,方能破土,再经三年风霜,才可开花。六年风雨,一夜绽放,等到翌日中午,便要花败根枯。
而炼制这昆仑仙露,所需的正是由西境圣草花朵之上的雪水,经阳光照射融化结为露水。待露水收集完成后,还要经过七天淬炼,方能练成稀有珍贵的昆仑仙露。
收集、炼制这昆仑仙露已是不易,更何况,今年七月恰逢十二年一次的昆仑试炼。
想到这里,楚晏清神色微变。他了解江衍其人,知他心思执拗、一条道走到黑,可比起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视若弟弟的男子,他却更加了解江河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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