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疑窦丛生。沈千山的房间中,生活痕迹明显,必然未曾走远。
这神医谷以北十里,便是举世闻名的锦蓉城。锦蓉城软红香土、八街九陌,就算是杨城也比不过。若说哪里有可能寻到沈千山的足迹,定然是这锦蓉城了。
于是,江衍提剑疾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人便到了锦蓉城中。
此时,天色将歇未歇,锦蓉城急管繁弦、花天锦地便在这夜色中拉开帷幕。
蜿蜒曲折的河道将锦蓉城中心分为东西两市,东市乃勾栏瓦肆,西市为酒肆青楼,千灯照碧云、红袖客纷纷[1],饶是江衍“耳清目明”,却奈何羌管鼓箫、人欢马叫,一片嘈杂,分辨不出了。
街上摩肩接踵,江衍就像个无头苍蝇,被人群推攘着前行。突然,他闻到一阵甜腻的脂粉香气,接着便有人拽住他的长袍,掐着尖细的嗓音说,“官人,快来呀,奴家已经看你许久了。”
江衍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倏地拉回自己的衣角,低头看去,只见说话这人涂脂抹粉、面色含春,明明一副女儿装扮,可声音、身形却分明是个成年男人。
小倌看出他不擅此道,捂着嘴歪头笑了一阵后,愈加眼冒精光,复又扯住他的衣服,“官人,来嘛,奴家等你许久了。”
江衍正欲挣脱开来,却闻到这小倌身上一阵仙药味道。他连忙抓住这小倌的手腕,问道,“你可见过神医谷的人?”
那小倌的眼睛提溜提溜地在他身上流连,“你进来瞧上一瞧不就知道了?”
江衍无奈,只得随他走进象姑馆。
象姑馆内装潢富丽堂皇,画栋雕梁,有穿着女人服饰、涂脂抹粉的清倌迎来送往,也有达官显贵忘乎所以、醉卧美人膝。
酒味肉味、香水脂粉混杂在一起,吵闹声、调情声,不成调的管弦和小曲统统交融。
江衍有些错愕。以前他随楚晏清、江河一同游历时,也曾进过城里的青楼,只是那寻常青楼当中,卖身卖艺的无一不是女子。像象姑馆这般男子卖艺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默不作声地寻了个角落坐下,不理会小倌的百般风情,只默默观察着象姑馆内的宾客。
小倌们见他仪表堂堂、剑眉星目,一个个竟都舍了恩客,袅袅娜娜地往他身边凑来。
“官人,你是第一次来?”
“官人,你不是本地人士吧?”
江衍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招架不住,脸上红成一团,而引他进门的小倌则霸道地将凑上来的几人拨开,接着玉臂一截横在江衍面前,手中端着一个青瓷杯,媚眼如丝,掐着嗓子说,“官人,咱们不理他们,来,喝酒。”
江衍不欲与这俗世男子牵扯,一边皱着眉拒绝,一边搜寻着沈千山的行迹——
“玉郎!你看哪儿呢?眼珠子都要掉了”
突然,一个醉气熏熏、脑满肠肥、衣着华贵的男子将一旁的椅子用力一踹,那椅子竟像长了眼睛一样,“嘭”地一声直冲江衍而来。
江衍接过小倌手中的酒杯,轻轻一掷,酒杯与那椅子相接,椅子顿时化为齑粉,而酒杯则正中男人的前胸。
男人顿时倒地痛呼,“哎哟”、“哎哟”,“哪来的刁民?”
小倌们顿时缩成一团,战战兢兢不敢发声。
那玉郎见惯了男人作威作福,眼见男人被江衍教训,非但丝毫不觉得开心,反而被吓得浑身打颤,“噗通”一声跪下来,哑着嗓子不停求饶,“饶命!饶命!”
也不知究竟是求江衍饶了这男人的命,还是在求这男人饶了他的命。
江衍看出这男子身怀修为,定非凡人,他施动功法,轻轻一招手,男人便不受控制的双脚离地,向前飘来,而后重重地摔在了江衍面前。
脂粉酒肉气中,江衍闻到了淡淡的草药香。
他不禁愕然,沈烨独子沈千山竟然成了这番模样……
江衍皱皱眉头,顿时明白了楚晏清为什么会对医治自己的医生大打出手,也明白了他为何要对自己隐瞒。
他正欲好生教训此人一番,却想到神医谷历来以医术渐长而修为平平,饶是谷主沈烨也不过是筑基期水平。而沈千山多年来不学无术、顽劣纨绔,自然修为浅薄,如今又被酒肉色欲掏空了身子,必然承受不住自己的一击。
于是只得作罢。
江衍一手拿起玄冰剑,一手提起沈千山,又转头对着吓得筛糠的玉郎温声说,“我向你保证,以后此人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务必成全。”
玉郎自幼家贫,因着体质柔弱,更为家人嫌恶,是故一早就被父亲卖给伢子,补贴家用。他自小长在这象姑馆内,为奴为婢,被人欺压侮辱。多的是像沈千山一般对他耀武扬威、欺凌压榨的客人,还从未见过有像江衍一般武艺高强又温润如玉的男子。简直像神仙一样。
玉郎的眼睛顿时红了一圈,“玉郎……玉郎有什么能帮到官人的?”
江衍怜其境遇,柔声问,“你可否愿意跟我去一趟神医谷,向沈谷主说清缘由?”
“神……神医谷?”
神医谷的医师药童们不仅修习仙法,而且还开设医馆、救治凡人,在这一代颇负盛名。玉郎纵然惧怕沈千山,可若是有面前的神仙和神医谷在,他也愿意豁出去。
沈千山听到神医谷后顿时浑身激灵,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吼大叫道,“不,我不去!我不去神医谷!”
他猛地睁开眼睛,盯着江衍看了一阵,眼神落在了沈烨腰间挂着的玄冰剑上,“玄冰剑……你是……你是今年昆仑试炼的头筹。你是江衍?”说完,沈千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江衍不由得冷笑,“你知道就好。休要再挣扎,免得白白伤了自己。”
江衍带着沈千山、玉郎二人御剑回到神医谷。他将沈千山绑在房内,任由他嚎叫大骂。
而后,江衍坐在楚晏清床前,说,“我把沈千山带回来了。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曾借疗伤之便,轻薄于你?”
楚晏清不再装睡,他睁开眼睛,神色有些无奈,“江衍,那时我已是名满天下的金丹修士,他不过一届郎中,难道还能在我这里讨到什么好处么?”
“沈烨悬壶济世一辈子,于我长澜有恩,于天下有恩。你把沈千山放开,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江衍气急,“可你分明什么都没做错,沈前辈凭什么怪罪于你!你不想让沈烨难堪,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沈烨坚持不肯为你医治,你可能……你可能……”
说到这里,江衍再讲不下去。
“我可能会死。”
“江衍,难道我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么?”楚晏清淡淡地说道。
江衍气急,他不再理会楚晏清,“嘭”地一声站起身来,拖着受伤的沈千山,又叫着玉郎一同走到沈烨的医室外,大声喊道,“沈前辈!沈前辈,江衍有事求见!”
沈烨气恼江衍有意欺瞒,自然不肯见他,可接着,他却听到了独生爱子哀嚎之声,“爹!爹,快来救我!”
沈烨爱子心切,顿时慌了神,连忙从医室跑出,却看到自己的儿子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
“江衍!我敬你三清一门三杰皆是君子,没想到你!你!你竟然这样对我儿!”
江衍深深作揖,“沈前辈,你可知我是从哪里见到令郎的?”
沈烨怒道,“我儿自从被楚晏清羞辱,从此闭门不出、不理世事,你还能在哪里见到我儿?”
江衍冷笑一声,“锦蓉城内,象姑馆中。”
沈烨大怒,“你放屁!”,接着,他一掌向江衍劈了出去,却被江衍轻松化解。
玉郎顿时一惊,吓得跌坐在地上。
江衍转向一旁的玉郎说,“玉郎,不用怕,我定会呼你周全。你告诉沈医仙,沈千山平日里究竟是在哪里度日?又究竟对你们做过什么?”
玉郎连滚带爬,哆哆嗦嗦地跪倒在沈烨面前,“沈医仙,沈郎……沈郎这些年,几乎夜夜都是在……都是在象姑馆床榻之上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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