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罢烈酒,楚晏清生了几丝困意,左右闲来无事,他闭上眼睛,任由神识逐渐模糊。
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中,陡然生出一片阴霾,这阴霾逐渐扩散开来,裹挟着风声雨声、哭声叫声,摧枯拉朽一般席卷着楚晏清脆弱的灵魂,他仿佛看到无间结界内,无数个鬼魂在相互撕扯、啃咬,看到无数双干瘪枯槁的手向他伸来,直欲将他拖入地狱,他看到万鬼冲撞,带着毁天灭地的仇恨,用扭曲的身躯,一遍遍撞击着无间结界,直到血肉模糊,仍是前仆后继。
天地间,无间结界金光微弱,摇摇欲坠。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放我们出去!”
……
那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撼天动地、震耳欲聋,周遭诡气腾升,楚晏清只觉体内碎裂的金丹正隐隐发颤,他倏地惊醒。醒来后,金丹的颤抖而后灵力的激荡非但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这个场景,也不是第一次察觉诡气的踪迹。
百年前,天下百姓苦妖魔侵袭,昆仑圣君连同四派八门,将天地间的妖魔一同打入丰都无间地狱,而昆仑圣君以金刚不败之肉身化为无间结界,保卫人间,从此魔道销声匿迹,直到十二年前,无间结界出现裂缝,万鬼将出。然当初的那场浩劫,已被楚晏清一行人化险为夷,无间结界确然被他修补完好。
既如此,天地又怎么会有诡气升腾呢?
大抵是当初被无间诡气伤的太重,出现幻觉了吧。楚晏清自嘲地想着。
楚晏清复又闭上眼,本想找回刚刚的睡意,可每每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便是无间结界内、地狱之火上,万鬼冲撞嚎叫的场景。
怎会如此!
楚晏清起身下榻,顾不得冷雨绵绵,随意披了件裘衣,打了把油伞便唤了羽萧直奔长澜主峰而去。
长澜主峰乃长澜灵气最盛之地,平素乃传授弟子功法、处理门派事务之所。这些年,楚晏清既疏于修行,又从未过问过门派政务,想来已经多年未曾踏足于此了。
师徒二人穿过苍玉峰的半山长廊,转过弯便是长澜主峰。
修行场内,萧桓正在训练新弟子,见到楚晏清师徒后,怔了几秒钟,没想起向楚晏清行礼,反而问道,“师叔,天气渐寒,您怎么不在苍玉苑好生休息?”
几位新入门的弟子小声嘀咕,“师叔?这人是谁啊?”话音还未落,就被几位入门早的人拉住,“在这长澜山上,萧师兄还能有哪个师叔?这位,就是当年名满天下,拯救苍生的楚师叔!”
楚晏清淡淡地看了萧桓一眼,悠悠说道,“在这长澜山上,什么时候有师叔做事,要向师侄报告的说法了?”
萧桓脸色大变,立马躬身下去,双手作揖,向楚晏清行了个礼,“弟子不敢,师叔恕罪!”
楚晏清冷冷地“嗯”了一声,却没让萧桓起身,径直带着羽萧向前走去。
略过修炼场,师徒二人拾级而上,再向上便是李恕的平日生活起居的长澜院与处理门派事务的政务坊。楚晏清没时间与师兄寒暄,一路直奔峰顶而去。
长澜峰顶的登仙台为白玉打造,是长澜的最高点,也是灵气最为丰饶之地。
羽萧停下脚步,楚晏清一人登上登仙台,他解下狐裘,闭目打坐,调动体内破碎的金丹。
当年修补无间结界时,他体内灵力与诡气纠结良久,是以对诡气异常敏感。登仙台正是天下灵力最为富饶清透之地,不为世间污浊之气干扰,最便于他发现诡气。
他神游四方,细细搜寻,可那股诡气却不甚明了,时而在西境,时而在东境,时而是来自昆仑无间道,时而又像是在这天下无孔不入。楚晏清一时分辨不清。
寒气丝丝侵略着他的躯体,由于调动功力,破碎的金丹在体内横冲直撞,痛得他汗流浃背,可事关重大,他不敢掉以轻心。
“晏清,听桓儿说你一大早就来登仙台修炼了,你肯重拾修行是好事,只是切记不可伤神过度啊。”
李恕的声音乍得在身后响起,楚晏清一分神,本就难以控制的灵力便四下流窜起来,他忙念口诀,运行了几个周天,这才缓和下来。他睁开眼睛,没多计较,直言不讳道,“师兄,我感受到诡气了。”
李恕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捋了捋胡子,“唰”地展开静水流深扇,“魔道销声匿迹已有百年,那丰都无间结界更是你亲自修补完好的,怎么会有诡气呢?”
楚晏清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刚刚在这登仙台上,我明显感受到了。”
李恕扇了两下扇子,踌躇片刻,说,“晏清啊,自从十二年前的浩劫结束后,无间结界便由四派八门轮流把守,若是真出了问题,他们又怎会不知会大伙呢。”
说着,李恕掐指一算,脸上露出一抹轻笑,“更何况,这个月是江河亲自镇守无间结界,你与他那样熟悉,就算信不过别人,他你总该了解吧?”
“我想啊,大概是无间诡气伤了你的金丹的缘故吧。”
听到江河的名字,楚晏清稍稍撇过头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隐隐的反胃。
他虽对这莫名产生的诡气也不甚明了,但体内的直觉告诉他,一切绝非如此简单。于是,他摇摇头,说,“师兄,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再试试。”
李恕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为难,“晏清,你如今身体这般虚弱,在登仙台太久恐怕会伤及根本。我看啊,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来日再试试。你看如何?”
说着,李恕看了眼羽萧,神情颇为怪罪,“羽萧啊,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你师父的?”
羽萧连忙低下头,说,“掌门师伯,是羽萧的错。是羽萧疏忽了。”
楚晏清轻声叹息,却终是没说什么。
如今,师父已然仙去,曾经被他视为道侣的人,也早已分道扬镳,那些过去的朋友,已然渐行渐远,成为不可触及的角落。他在这世间的亲人就只剩下了李恕这么一人。
于是,他没有忤逆师兄的意思,更没有拆穿师兄的心思,只答了声“师兄说的是”。
这天晚上,狂风骤雨席卷整个长澜,楚晏清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他梦到万鬼叫嚣,嘶喊着他的名字,告诉他,他们就要出来了。他梦到自己再次踏足丰都,走到无间结界,无间诡气裹挟万千怨恨,将他冲击得粉身碎骨。
那感受太过于真实强烈,以至于梦中他都在颤抖战栗,每一寸肌肤,每一个骨骼,每一块破碎的金丹,都传递着剧烈的疼痛。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是于事无补。
“楚晏清,你的功夫白费了,我们就要出来了!”
“楚晏清,我们就要来找你了!”
“楚晏清,你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拿我们怎么样?”
“楚晏清,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直到东方吐白,连日的秋雨稍作停歇,楚晏清才终于清醒过来,他浑身酸痛欲裂,一身的汗水,像是刚从湖中打捞出来。
他不顾寒冷与疼痛,推开房门,任由秋风卷起落叶,吹的满屋。
来不及也不愿再去登仙台,于是楚晏清走到院中,他席地而坐,静静感受。诡气愈发浓烈了。
这天下,恐将有大乱了。
第7章 出山
羽萧刚做完早课,见楚晏清一身单衣坐在院中,竟吓了一跳,大老远便喊道,“师父,您老人家不好好待在屋里,怎么突然在院子里打起坐来?”
楚晏清没时间与羽萧细说,他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认真,“羽萧,来,你过来,替我换上道袍。”
羽萧一愣,“道袍?师父,您这是要去哪里?天色还早,您老人家不睡回笼觉了?”
楚晏清受伤的这十多年,再不必修行练功,也没有什么要事缠身,每日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一天十二时个辰里,至少有十个时辰是在这床上、榻上度过的。
楚晏清摇了摇头,他眼神笃定,“羽萧,我要去见掌门师兄,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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