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木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沉思道,“我当时本来买了车票想要回去的,可是突然一时兴起,就留下来在这里旅游。梦里我并没有退票,反而上了车。我想这就是我们说的那些东西,平行世界,他上了车,而我留下来,于是衍生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让左弦的心更加沉下去了,他完全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做。
这些记忆,这些想法,无疑加深了两个人之间更大的区别,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同位体,可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变成不同的木慈。
独一无二的“木慈”。
越是熟悉对方,越是清楚对方的思路,越是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做,就越感觉到绝望。
我要怎样才能留下你。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选择杀死他。
“你还记得在哪里吗?”左弦忽然出声道,他调出地图,语调轻柔,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我们去那个地方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线索。”
“噢……好啊。”木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了,又转向温如水,“你觉得呢?”
温如水皱起眉头,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没办法抓住,只能怀着不安的心情点头:“反正我们没什么要做的,去看看也好。”
她不能在木慈面前问左弦到底发生了什么,难免会把那些她不希望让木慈知道的事抖出来。
木慈是真心关心她的。
温如水能感觉到,他期盼着她能好起来。
按照木慈的口述,车子很快就转向,可是随着窗外的景物飞逝,他的神情却逐渐开始变得慌乱惊恐起来,脸色涨得通红,不停拍打着车窗,试图从这铁皮造的囚笼里挣扎出去,艰难地嘶吼起来:“停——停下来!”
“他恐慌又发作了?!他要你停车!左弦!”温如水手忙脚乱地把木慈按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我要怎么做,我要做什么?!左弦,我们得带他去医院。”
木慈的表情实在太骇人了,温如水的脑海里回忆起相同的场景,那些人的面容已经模糊,可他们也是一样的,莫大的恐惧感袭击身心,她惊慌地几乎带着隐约的哭腔:“别死,木慈,求求你别死。”
“他只是在害怕而已。”左弦冷漠地回答道,看上去完全没有停车的打算,“离死还远着,更何况……”
他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那也不是他的感情。”
“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温如水抬起头看着他,惊疑不定,“你猜到了什么?”
左弦缓缓道:“你还没意识到吗?我们过去的记忆根本没有任何问题,那些新记忆是未来的,我们回到了这条时间线的节点上,所以那些记忆是支离破碎的。真正的木慈在努力让他认清楚状况,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他们是不同的人,而这个选择,注定了他们两个人不同的命运。”
“你早就意识到了?”温如水绝望地看着他,“你知道是火车有问题?”
“你记得他跟我们说过,他根本不知道什么火车,而他近期做出最大的分歧就是有没有上火车回家,这很关键。”左弦平静地说道,“这不难猜出,另一个世界的木慈在几天前才登上那辆一直盘桓在我们脑子里的火车,经历许多恐怖的事,然后又回到这个时间节点上。”
温如水轻声道:“你是故意的?”
“是他要直面自己的恐惧,他明明就知道我会做什么选择,仍然要我这么做。”左弦很快就沉下来,“他真的不该为了保护另一个自己而暴露自己的弱点,我甚至都没有回忆起来。”
别给我机会伤害你。
“你疯了!”温如水震撼道,“你想杀了木慈吗?”
“恰恰相反。”左弦冷笑起来,“我在救他。”
木慈……真正的木慈。
温如水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了,她错愕地凝视着左弦。
从一开始,他的好奇、兴趣、不耐烦、喜爱,都是并不完全是对着木慈的,而是……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他在乎的是那个意识里的人,而不是这个活着的木慈。
“你疯了。”温如水喃喃道,“他不想留下来,这不够清楚吗?”
左弦充耳不闻。
一切痛苦恐怖的根源都是从那个站台开始,那是木慈的起点,他越恐惧,越愤怒,越害怕面对,就意味着他渴望活下来的几率越大。
你会在一张即将被烧毁的纸上画下蒙娜丽莎吗?
你会在即将要被工程队炸开的石头上雕刻大卫吗?
你会在被海水冲刷的沙滩上建造不朽的城堡吗?
没有人愿意心血被浪费,更不要说是自己的性命。
人类是自私的动物,如果能够有一个安全的国家供以栖身,没有人想回到战火纷飞的地带,享受朝不保夕的痛苦。
尽管左弦还没有想起所有的一切,可他确信自己对记忆里的东西深恶痛绝,至于——
“木慈”正在苦苦支撑着自己的理智,不足为奇,他就是这样的人,努力摆脱这一切鲜活的诱惑,让世界回归正轨,任由自己回到最深最黑暗的地狱去。
左弦要放下的,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视镜里的木慈冷汗潺潺,看上去正在经受巨大的折磨,左弦平静地停好车,为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而感到一瞬间的疼痛。
他仍然记得昨天那个晚上,不管在什么世界,木慈总是个好人。
抱歉。
左弦想。
他有救你的权力,我奈何不了他,只好剥夺你被救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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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第六站:“巴别”(11)
木慈在座位上一直过了很久才恢复过来。
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僵硬得像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肌肉紧绷,心跳加快,无尽的恐惧感在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那一刻萦绕在大脑当中。
这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温如水跪坐在他身边,眼圈微微泛红,不过还没有落泪,她从木慈的胸口起来,确保那里没有停止跳动,看到他呼吸放缓,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温如水的手柔软而又温暖,也很有力,扶在木慈的肩膀上,带来了许多安慰。
“呼呼——”
车窗外传来刮风的声音,木慈艰难地直起身,他抬起头往外看,仍然感觉到头晕目眩,他下意识躲避,不愿意看到那些景色。
那些的确不是他的感情。
木慈终于在一瞬间意识到他为什么会产生那些古怪的想法,那些离奇的幻觉,还有那些血腥的回忆,那些都是来源自另一个不幸的自己。
在木慈选择放弃火车的那一刻,做出相反抉择的另一个世界诞生了。
另一个“木慈”坐上了火车,遭遇许多痛苦跟绝望,而现在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易夺走木慈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就像薛定谔的猫,本该死去的猫为了活下去而杀死本该活着的猫。
可他不愿意。
这才是让左弦行动的原因,那些甜蜜的错觉,那些怦然心动的感情,那些让木慈沉醉的多巴胺从一开始就跟他毫无关系。
跟这些恐惧相同,都是两个世界重叠而来的意外产物。
木慈打开了车门,他险些从车上滚下去,因恐惧而产生的尖啸几乎在大脑里沸腾起来,视野模糊无比,他摇摇晃晃地避开温如水想来帮忙的手,精准地找到站在废弃站台边的左弦。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并没有动。
左弦凝视着木慈,眼底并非完全毫无波澜,他为了爱而杀人,却并非是个天生的刽子手。
在极端的环境跟足够的动机下,每个人都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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