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念儿接过密信,苍白细瘦的指尖展开信纸,看到信尾的第一反应是笑。
高骊莫名有些悚然,低声问:“长嫂觉得,可要允准大长公主返回国都?”
梅念儿敛了唇边笑意,神情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悲悯:“我私以为应准。依我之见,大长公主此次还是秘密上书,若是陛下不允,怕是接下来就是镇南王公然的上书。不管如何,他们必会归乡,不如在最初便批了大长公主的请求。”
高骊越发不解:“大长公主为什么突然想回来?”
“梁家既倒,其后阻碍新朝改制的便是吴攸了。”梅念儿没有说完全,只是转眸看向谢漆,“谢阁主,我还是认为,大长公主护卫的是晋国江山,高家皇室,而不是她所嫁入的吴家高门。大长公主要归乡,所为的极可能是扫清阻碍,续上三十年前睿王的改制。”
谢漆眉心皱了皱,高骊在一旁询问:“长嫂为何能肯定?”
梅念儿掩袖轻咳,温声轻语:“我和高盛曾在故纸堆里翻阅过众多的前辈遗制,才有后来八年的试炼。先帝在时,睿王一脉的事迹被抹去了九成,硕果仅存的一成,除了大长公主的余威和所掌的吴家,没人能做到留存睿王的改制文书。她的返乡,不会是来壮大世家之首的吴家,只会是来给陛下你们清路。”
高骊卡壳了片刻:“可若真如长嫂所说,过去二十多年,大长公主为什么从不回长洛,为寒门助一臂之力?还有,你说她是来给我们清路,这怎么清?”
“过去不是不愿回,是不能回,大长公主有掣肘在梁奇烽手里,我猜测的。”梅念儿轻咳着轻笑,眉目之间又有几分唏嘘的神伤,“至于如何清路……我想她这次秘密回来,是准备来带走吴攸的。”
高骊神情剧变,谢漆却是忍不住叹气。
梅念儿看向谢漆,谢漆与她对视,两人尽在不言中。
她便含笑地说起了其他的要事:“子稷喜欢看陛下的眼睛。据我得知,子稷原本有一个小她半年的堂弟,是小五和狄族圣女所生,和陛下一样混血,眼睛一样冰蓝。若是那孩子没有被带走,只怕现在就在这卫所和子稷一同长大了,她定会欢喜。”
谢漆应答道:“那孩子此生都不会回长洛,请您放心。”
高骊一头雾水:“?”
梅念儿微笑着闷咳,将高幼岚的密信交还给了高骊:“那我便放心了……子稷比她父亲有福,也有运。陛下,事我已和谢阁主商议完毕,子稷今天生辰,今夜还有其他来客,恕我不便再久留你们二位了。”
高骊还想询问,谢漆先合手朝她行了礼:“太子妃娘娘……您一路珍重。”
梅念儿咳嗽着回了一礼:“我不敢受礼,你是霜刃阁之主,张忘今后若有不妥,还劳请你关照一二。”
“义不容辞。”
“晋国有幸,我亦有幸,多谢你们。”梅念儿轻叹一口气,“那么,陛下,阁主,我便不送你们了。”
谢漆不再多话,牵着高骊往外离去。
待回到天泽宫,高骊才把憋了一路的话问出来,轻笑着摇谢漆的手:“谢漆漆,你们在打什么机锋啊?什么好话不能让我听听?”
谢漆唇边轻扬,笑意不达眼里,唯有复杂的神伤:“今天是高子稷生辰,她说今晚会有其他为小皇女贺生辰的来客,你道是什么人?”
高骊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只能是吴攸。他最近管着刑部,快把牢房里的梁家人审傻了,不过不管多忙碌,先太子的遗腹子生辰,他不会忘记的。可是,然后呢?”
“梁奇烽灭后,就剩吴攸是阻碍晋国改制的最大绊脚石,梁家风波一过,他就是朝中最大的权臣,毫无制衡的权臣。梅念儿认为,大长公主回来是要保下他,直接带他远离长洛,这样既能维护朝纲,又能保下自己的儿子。”谢漆冰冷的手盖上高骊的手背,“大长公主的心愿是否能遂,或许就看今晚梅念儿怎么做。”
高骊问:“她要做什么?”
谢漆张了张口,一时难以发声,只能低哑道:“碾碎天之骄子的傲骨罢了……我们等着吧,那是他们的博弈。”
他既这么说,高骊便牵着谢漆的手静等。
一个半时辰后,是夜,春夜尚冷,皇子卫所的宫人仓皇来急报——
宰相吴攸,于小皇女生辰之夜,杀皇女之生母梅念儿。
第216章
帝侍走后,张忘便立即回里殿去看梅念儿,她正咳嗽着去倒水,张忘赶到她身边去握住她的手,忧心忡忡地低声:“主子。”
梅念儿就着她的手饮水,抬眼时看到她满眼的忧虑便温声劝慰:“没事,小忘,你不用担心,陛下他们来,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张忘面无表情地松了口气,适时梅之牧抱着高子稷从外回来,她不似张忘好糊弄,微蹙着眉望过来。
梅念儿朝她微微摇头,继而朝她怀里的小女孩招手:“子稷来。”
高子稷便松开了抓着梅之牧白发的小手,小跑着朝她而去。
她一日比一日长大,梅念儿一日比一日虚弱,如今将她抱在腿上,抱久了呼吸便有些沉。张忘想抱走开心得蹬腿的高子稷,梅念儿并不松手,只笑着抱紧她。
给小皇女的庆生继续其乐融融地进行,宫外有不少先东宫旧部托宫人捎进生辰礼,虽然未露面,心意送到了,阵营也悄无声息地向她呈告。
梅念儿抱着高子稷拆卸琳琅满目的生辰礼,张忘和梅之牧不会逗小孩,唯有小桑收放自如,每拆一件生辰礼便温柔地哄高子稷,然而满桌的缤纷多彩几乎都未能激发高子稷的兴趣,她只是攥着小拳头轻捶梅念儿的腿,憨笑着仰首想和娘亲玩。
小桑见此便笑道:“小皇女不喜欢外物,喜欢娘亲。”
梅念儿摸摸高子稷的发顶,看了满桌色彩丰富的小女饰品,摇头:“她喜欢不来小女孩的器物,她失去了这个天性。”
她随手取过桌上一串流光溢彩的小手钏,展现在高子稷面前,高子稷方才还笑着的小脸垮了下来,一头扑进梅念儿怀里不看。她将手钏套上高子稷的手,高子稷便着急地甩着胳膊,仿佛手腕上套上了未知的毒物一般。
小桑愣住了。
梅念儿轻轻剥下手钏,抚着她的后背边咳边缓声:“子稷啊,出生便让世子带着的,鸿蒙智由世子开启,就像雏鸟破壳,第一眼见了谁便依顺谁。世子将她当男儿教养,虽然年幼,世子赋予她的烙印却极为深刻……我也不知道世子赐给她的烙印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她鲜少提及在吴家地下室度过的那三年,便是张忘也绝不出声,此时三言两语,忽令人悚然。
高子稷听到世子二字,便仰首来看梅念儿,巴巴地念叨着“仲父”。
梅念儿轻摸她的额头,温声细语地告诉她不能再这样叫吴攸,应改口成叔叔,这已是第无数遍的指正,高子稷懵懂地应承与委屈:“好吧娘亲,可是我想叔叔了。”
梅念儿轻抚她后背轻哄:“他今夜会来看望你。”
高子稷肉眼可见地开怀起来。
*
高子稷满目期待地望着大门的方向,无忧无虑地感知不到周遭漫起一层悲哀的浓雾。
近一个时辰后,她如愿以偿地等来了甚是想念的仲父,他仍如记忆中的高大俊秀,斯文儒雅。
山高师如峰,天广父如日。
高子稷仰望着他,惯性地伸手等他的怀抱,仲父未如从前,只伸出一只手来轻抚她的脑袋,她急忙去攥住这只温暖的大手,听到了头顶温润含笑的“子稷,生辰吉乐”。
高子稷开心得晕乎,抱过仲父给予的生辰礼,喜欢得松不开手。
她想待在仲父身边再久一点,但娘亲似乎与仲父有事商议,她便听话地牵着姨母的手往外走,另一手抱着那份生辰礼,蹦蹦跶跶地走过很长的路才出了门,一仰头,姨母白发之上,漫天星光照去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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