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奴们忙制止住他,分出两人出去找军师。
等到天黑,唐维披着斗篷被一个影奴背着秘密赶到医馆,兜帽摘下后露出张疑似破相的脸,纱布裹了半边脸,左眼都遮住了。两人乍一见都被对方吓了一跳,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这都没死真是命大”。
唐维精气神更好一些,坐在床边的椅上端详谢漆的脸,未出声先一笑。
影奴们退出屋内去外面各司其职,谢漆看着唐维的脸笑不出来:“唐大人,你……”
唐维笑起:“我没事的,这只是外伤。我还没来得及从神医那过问你的情况,你还好吗?”
谢漆也道没事。他的伤总是在脖子以下,衣服一裹什么也看不到,一张脸依然不受丝毫影响,好像是老天爷也喜欢他的脸,不忍美人破相。
唐维谈起战事时眼里涌起亮光,和谢漆刚到前线时见他的情形不同,那时唐维眼里慌惧都有,现在弄出了一声伤,眼里却写着硕大的希望二字。
“长洛和前线我都知道了。”唐维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带着小椅子往前蹦,一把抓住了谢漆的手腕,“霜刃阁做得太好了,真的,好到我这几天睡不着,现在我确定我们能以弱克强了,云国再强大又如何?我们晋国要不是被自己的痼疾绊住,哪里轮到他们来狂吠?现在世家七剩二,庶族寒门正在大量崛起,前线只需要维持住防守,我们熬也能把云皇熬死!”
说得太激动,唐维剧烈地咳嗽起来,扯到了谢漆手上的针眼,痛得谢漆魂飞了一块。
可疼归疼,他也被唐维的情绪感染到了。
唐维咳嗽完继续握紧他的手:“月湾城只要延续双水城的防御措施,再次挖地掘河注水,土地一变得泥泞黏脚,云军就难以再推着器械前进,而且雨季要来了,天时都将助我们耗废云军!”
“长洛那头的第四批支援已经快赶到濯河了,我们前线很快就能得到补助;还有狄族那头的联合,如果青琉矿真能流进长洛,我们在军备上迟早能反超云国!谢漆,我知道霜刃阁还有影奴潜入了云都以伺破坏他们的中枢,你们……”
“从前我对霜刃阁三字恨之入骨,对不起。”唐维唇角还是笑着的,眼里却忽然涌起了亮晶晶的泪意,“霜刃阁在这场战事里的巨大牺牲和助益,我与其他将领都看得清清楚楚,多谢你们,多谢。”
谢漆怔住,脸上保持着惯性的面无表情,待反应过来急忙拭去了一脸泪痕。
唐维问他:“你上半身伤得重不重?”
谢漆摇头。
唐维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他。
谢漆肩头一抖,僵硬着说不出话来。
唐维抱着战友一般抱他,情绪确实是激动,拍了他两把才松开。
他轻笑:“这也是代陛下的抱抱。”
谢漆下意识地抬手摁住脉搏:“他……雍城一役伤得不轻,现在怎么样了?”
“我就知道,他要么没瞒你,要么骗不过你。”唐维笑着摇摇头,“还好,借着这个当口休养着,我看他新旧伤都在逐渐恢复。等时机成熟,他就出来了。你只管在这里专心养伤,月湾城有晋军顶着,不会再向后方撤了。”
不会再向后撤退了,是多么让人安心的一句话。
战事刚打到春季时,朝堂还在畏惧云军打到东境腹地越过濯河,梁家一派大力支持割地议和,吴攸虽是主战派,顶着压力的却是寒门一派的官吏,连同高瑱谋反之日杀的寒门官员,朝堂的庶族代表不知道被杀了多少人。
庶族拥护的高骊北境一派坚持到了现在,晋军流着鲜血将战事撑到现在,终于换来一句我等无需再退。
谢漆心里密布的乌云终于消散了些许,躺回硬邦邦的床板上时,望着天花板想象着明天屋外的日出。
快到子时时,门被轻轻敲了,谢漆以为是医师过来换药,等门被推开,他往外一扫,眼睛就定住了。
确实是个来换药的,穿着常服绑着眼睛,身形高大得门板都显得局促了。
门再一关,这人拎着药包摸索着走到谢漆床边来,坐在床沿时伸手去摘下绑眼睛的黑布,露出一双天海似的冰蓝色眼睛。
谢漆视线有些模糊,下意识想爬起来,就被来者俯下高大的身体盖住。
他贴在谢漆耳边轻蹭,像一头大猫似的,大手绕过他的伤势,这里摸摸,那里贴贴。
谢漆嗓子眼堵住,泣不成声半天才发出声:“高骊。”
“诶。”高骊鼻尖蹭着他耳廓,“谢漆漆。”
谢漆哭着抬手拍了两把他的脑袋。
第181章
七月初六,继长洛事变后的第十天,谢漆收到了北境线上传来的谢如月传信。
开头一句“阁主见信,如月附耳”削减了实况扑面而来的霜雪与血腥味。高瑱被关的当天晚上,也就是谢漆等人刺杀的时候,谢如月带着其他影奴在吴家的配合下押送阿勒巴儿等狄族人踏上返狄之路。
阿勒巴儿带走了一早看中的多个晋国人,有中原百业各行的顶尖人才,当然还有确实被她说动,自愿逃出晋宫城的公主高白月。高白月在藏书阁避世三年,几乎就是一个人形的晋中原文化库。
阿勒巴儿能说动这么多晋国人去狄族,雄辩上确实有两把刷子。狄族内里分为两大支系,一个白狄,一个赤狄,外加大小部落几十个,一直处于散沙状,她不是族长,是族中主持信仰的圣女。
狄族的游牧和中原的耕织历来有不可调和的冲突,也许困于天文地理,这个矛盾得到千百年后才能调解。但是现在,有阿勒巴儿回狄族,或许能凭借她的身份和能力暂时淡化这个矛盾,促成官方上的两族结盟。
北境近三千里路程,赶路的行程比想象中的快捷。因在飞雀一年,高骊就将北境军加脱了贱籍的庶族兵队派去。
北境线上一共十三州,寒门官吏和庶族将领在深谙北境土著情况的唐维、袁鸿等人的计划书下进行改制,历经两年渗透,寒庶掌权,为了避免底层动乱,他们没有彻底消除世家势力,但令世家旁支屈服与退后。
十三州里都有霜刃阁的影奴,一鹰传遍北境线,日出之下,十三州的城门像金鳞一样打开。
结尾写道他们已经毫无阻碍地通过了七州:“天苍地广,狄族在望。”
谢如月在信里将一切尽量精简地描述,这封信报寄出是在四天前,按照信里的行军速度,现在至少到了两族的交界线。
谢漆读信时被字里行间的北境天地震撼到了,恰时入夜,窗外雨声滴答,粘稠湿热的东南现况和信里的广袤干燥形成强烈对比,他读完信抬头问床尾的人:“以后我能去北境吗?”
床尾的人正忙忙碌碌地在给谢漆的左腿换药,虽然他自己也是个诸伤未愈的伤患。谢漆的目光游移在高骊额角和下颌线附近的几道未消除的疤,就像看到一把绝世好刀被砸出了几道裂痕一样痛惜。
高骊的想法也差不多,他小心翼翼地轻抚谢漆的腿,膝骨、踝骨有不同程度的碎裂伤,受炮火流石影响的外伤不少,给他心疼得眼泪汪汪。
他摸摸谢漆白皙的小腿肚:“你这条腿不保养个二十年,铁定受不了北境的风寒。”
谢漆楞了楞,正色地训斥登徒子:“换药就换药,堂堂陛下诈骗人就算了,举止怎么这么二流子。”
高骊改成低头用鼻尖蹭他小腿肚上的青筋。
雨声把谢漆无地自容的“滚”掩盖住了,高骊假装没听见,我行我素地给他换好药,大手扣到腰上就要给他上半身的外伤涂涂抹抹。
五月时谢漆也给高骊换过药,当时看着高骊顺服又炽热的眼神没忍住啃了一口,这回攻守易换,高骊没啃咬亲吻,但有数次摸摸贴贴,头发丝都被解开从发根撸到发梢。
旖旎气氛只要一出现,谢漆必谈正事:“应、应对狄族,北境能做到固若金汤吗?”
“能。”高骊口干舌燥,“当初我派了老将和秦箸去边境驻守,配合破军炮威慑,怀柔和震慑一起用,这几年内狄族人不敢造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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