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成全呢?”
“那我们说一个别的人。”阿勒巴儿维持着行礼的谦卑姿态,“谢大人,我前面说了,当初我养的金蛇能解你的毒,皇帝陛下想要,但我没给。之后,东宫的影奴一直潜伏在我周围,后来我发现那个影奴在以身做容器挨我的金蛇咬,他让蛇毒注入自己的血液,再放血而出充当医治你的材料。那个影奴叫青坤,他那么不要命地取蛇毒,是为了你吧。大人,你若能成全我……我便将那青坤交还给你。”
谢漆顿住了。他一直找不到青坤的下落,没想到这便宜师弟竟会是落在阿勒巴儿手里。
还有,杨无帆去年春猎强行带他回霜刃阁,就是因着有能救他的蛇毒,原来那东西是这么来的吗?
第150章
谢漆答应了阿勒巴儿的私求。
这夜他平静缓和地和阿勒巴儿商谈了近两个时辰的详谈,不留纸墨,只有烂记在心。
冷酷严苛的低沉言语之外,夹杂着小皇孙困乏睡去的呼噜声,弱婴的睡眠响动没有添一些人情味,反而显得成人世界愈发冰冷。
商议将结束前,阿勒巴儿指着谢如月怀里睡去的小皇孙说:“待太子身体好转,我将尽心鼓动他。如果到时候谢大人听到他亲自赐名于这孩子,那便是他同意了与我狄族合盟造反。”
谢漆应了一声。说了一夜的话,他滴水未沾,走之前最后的两句话,便显得沙哑:“把青坤交给我。”
阿勒巴儿没出声,大有继续扣留人质之意。
“自你成了良娣,便与白月公主生了嫌隙吧。”
“不,更早。”她对此倒是出声了。
“现下把青坤交给我,我卖你一个弥补嫌隙的人情。”谢漆低声,“你是要带公主和你一起走,但不是掳掠,弥补的时机和行动总需要吧。”
她眼皮动了动,最后到底还是点头。
“再过几天,白月公主将会因为一些宫外事,或惶惶不安,或切肤断骨,我可以让宫人给你行个方便,帮你私下里多去藏书阁宽慰公主。”
再过几天,顺利的话姜家就会入瓮被吴攸一锅端,高白月母妃是姜家人,姜云渐虽然一直不在意她,她却不然。当世的女子,尤其是世家女子,无法承受失去母族后带来的精神绝祖打击。她们与背后的本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气连枝捆缚。
阿勒巴儿不了解中原女子的精神绝症,但她了解高白月,能令高白月呕心沥血的人事不多。谢漆这么一说,她很快便猜测到了。姜家势力盘根错节,能因为什么事在几天后出事?
眼前人知道内情,昭示着他很可能涉身在其中,能好言好语地解决,就不要惹到对方用强。
于是子时时分,阿勒巴儿略带敷衍地接过了谢如月怀里的小皇孙,谢漆认真沉默地背过了昏迷的青坤。
悄然出了文清宫,谢漆背着人照旧从暗路回去,路上为了避耳目费了些力气,回到天泽宫的侧卫室时,谢漆气息不稳。
谢如月连忙帮着把青坤扶到床上去,全程不敢说话,喘气也不敢。
还是谢漆先开口:“你觉得青坤现在这样是因你之故对吗?不要多想,如月,青坤遭殃,是迫于东宫之恶,是东宫对不起你们。”
谢如月眼圈红了些,连忙点头。
“我今夜在这里过夜,不回寝宫。如月,你代我去走一趟,告诉天泽宫门口的踩风,让他不用等我。”
“是。”
谢如月退出去,屋子里便剩谢漆和床上的青坤。
青坤是在谢如月当初认领舞弊罪入狱的时分消失的,阿勒巴儿自述是当时高瑱发现了他要将舞弊案的密信传出去,遂令韩家暗卫暗杀掉他。青坤躲避不及逃到阿勒巴儿的地界,她一直对青坤的身份存疑,也希望能通过他和霜刃阁牵扯上关系,以便多一重政治借力,便想方设法把他藏匿了。
但……她把他藏进了狄族人的养蛇笼里。
既是藏匿,也是利用蛇毒麻痹他,关押到今日。
够毒的。
谢漆蜷着手沉默地看着昏迷的青坤,想着明天得想办法请东区的神医来,谢如月便回来了,还带了个食盒。
“大人,踩风总管让我给您的。”
谢漆取过打开,把里面的夜宵拿出来让谢如月同吃,对方始终有些局促。
吃到一半,谢漆抬头:“如月,你怕我。”
谢如月指尖一抖:“对、对不起大人。”
“今晚在文清宫说的事,你直说你的感受,有问当问。因为来日阿勒巴儿逃回狄族的路上,我需要你护卫狄族人而去,前往北境和阁里的其他影奴汇合。这是我给你的任务。”
“是。”谢如月点头,定了定神后小心地看向谢漆,“大人,我其实少年时也怕你的,只是今夜这种怕不一样,是对上代阁主那样的怕……我若把心中那些幼稚的感受都说出来,你别生气。”
“你说。”
谢如月低头看手里的夜宵,轻声说:“大人,人是不是一旦走到权柄的高位上,就需要从高处俯瞰下来?为了实现那个宏大的目标,可以调动牺牲很多无名无姓的小卒?我好像有些明白,从你一开始把我从刑场上救下来,连同其后的所作所为的目的了。大人,你要走的路会死很多人……这条路本来应该是陛下、唐大人,或者吴宰相去走的,这条路很危险,我很怕你……怕你失败,好像也怕你成功。”
“你怕我在这过程中造磅礴杀业,以及沉溺权柄,面目全非。”
“是。大人,你总是这样透彻。”谢如月轻笑,“以前你告诉我影奴和主子的宿命差别,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怎么贯彻一生之道,你说不怕我走歪,你总会来兜底。大人,我是仰望着你的,今晚听到你和圣女商议引诱高瑱入死局时,我不为高瑱来日的死局下场悲戚,但我一直在想,大人你谋算着这些事的时候,你会犹豫,会煎熬,会害怕吗?这条路……它那么孤独。”
“你怕我没有退路。”谢漆平静道,“以及我在你心里的那个‘良善’形象,今夜崩塌了。你的道又找不到方向了,又感觉自己回到了沦为棋子与工具的时节。你们怕上代阁主与阁老,因为他们彼时把年轻一代的我们当皮影当家畜当器物。你怕权力迭代后现状仍是如此残酷,即便我的目的与上代阁主的目的不同。”
谢如月局促地点了点头,两根食指绕着圈:“我的确觉得大人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知是身份使然,还是因烟毒之故。您今夜和圣女谈判,我在身后看着,从字句语气到一举一动,那时的大人是我完全陌生的,不像此时,您又亲和了回来。但不管怎么怕,我总是敬着大人的,您要走的路艰险,我要做您手下千万人往矣中的一人。”
“你……比我预料中的纤细很多。”谢漆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谢如月的发顶,“谢谢你今晚对我所说的一切。我会时刻自省,不为权柄反噬,你不必怕,但你除了怕我,你……怜我。”
谢如月握紧了十指:“不、不可以吗?”
谢漆摇头:“不可以。”
谢如月失落地低下头:“那大人愿被谁人怜呢?”
谢漆不吭声。
是夜大雪,谢漆和谢如月私聊了许久,多是正事,关乎未来北境的局势。
北境十三州现在是处于寒门改制下,旧世家被隶属高骊的北境军强行镇压。那些庶族将领和霜刃阁的影奴配合得融洽,谢漆要借北境军的配合,来日让影奴们开通矿路,将狄族的青琉矿运回本部。
换句话说,他让阿勒巴儿鼓动高瑱犯通敌叛国罪,然而真通敌的是谢漆。
谢如月才那样地怕。
谢漆谈完把他撵去了隔间入睡,自己则在房间里守着青坤。
刚打盹了一会,他就又做了那个频频重复的噩梦——高骊在尸山血海中,只有喊他陛下他才肯回应。
谢漆适时从噩梦中挣脱,还没睁开眼便抬手按住脉搏,摁下了疯狂跃动的不安。神医的药他都好好吃了,可他还是噩梦不散,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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