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是在龙虎少将军和四川巡抚独子的见证下,消除的误会。必定是太子找来衣服,首辅解释误会,然后太子宽宏大量的不做计较,当场原谅首辅。如此君臣相和,皆大欢喜。
至于那件晦气的衣服,多半逃不过被当场烧毁的命运。
所以平安只是原地出神片刻,完全没有生出劝唐臻改变主意的念头,顺从的去取唐臻所说的衣服。
唐臻望着平安的背影,露出满意的微笑。
说话的艺术,果然是深奥的学问。
扪心自问,唐臻丝毫不觉得他是在骗平安。
他确实是要与孟长明消除误会,只是方法与平安的想象不同而已。
太子答应首辅曾经的要求,又不怪罪首辅的冒犯,首辅终于顺利的达成目的,谁能说这不是皆大欢喜?
至于孟长明的要求令曾经的太子为难,双方相互怄气甚至有可能是孟长明搬去京郊养病的根本原因,唐臻完全没放在心上。
依旧是那句话。
少则几日,多则数月,唐臻就能彻底远离的圣朝的是是非非。
如果条件允许,他当然愿意给太子留下令人惋惜、怀念的好名声。
条件不允许,他就只能为活人考虑。
在离开的时机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消除这具身体中残留的感情才是重中之重。孟长明的为难和太子的名声?唐臻信奉生死之外无大事。
况且孟长明敢答应唐臻,让岑威和陈玉也留下,再变态能变态到哪去?
至少比千方百计背着人的李晓朝更光明磊落。
平安去而复返,面色复杂的将被蓝色细布笼罩,显得平平无奇的布包交给唐臻,再度陷入犹豫和挣扎,“殿下......”
“劳烦公公守在外面,防止别有用心的贼人偷窥。”唐臻利落的接过布包,未雨绸缪的截断平安跟着他回书房的可能。
目前为止,唐臻依旧不知道,平安为什么对李晓朝有那么大的敌意,无法判断平安的底线。
万一平安看到包裹中的衣服,突然激动,岂不是要坏他的正事?
平安眼中浮现迟疑,终究还是在唐臻恰到到处的安抚中,信了对方的鬼话。他默默在心中将保护殿下的重任,托付给岑威和陈玉,气势汹汹的看向远处的宫人。
唐臻见状,满意的拍了拍平安的肩膀,“我相信公公,肯定不会让他们偷窥到书房中发生的事。”
“殿下放心。”平安的回答铿锵有力。
回到书房的瞬间,唐臻立刻感受到众多复杂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分别来源于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眺望窗外,勉强维持体面的李晓朝。倚在唐臻的御案旁,肆无忌惮翻阅奏折,满眼兴致盎然的孟长明。还有并排坐在书架旁,从容淡定又茫然的岑威和陈玉。
只有孟长明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唐臻的身上。
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被唐臻捧在怀中的布包,忽然发出声轻笑,“真的要穿?你上次那么生气,不会是因为我误打误撞,刚好碰到你内心最真实的念头,所以才恼羞成怒?”
唐臻听不懂,敷衍的笑了笑,快步走向隔间。
这个时代,即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当众更衣。
孟长明又笑,亲自走到屋内日光最重的地方,检查被他踹得裂开的门,喃喃自语,“啧,真不结实。”
好在裂开的门只是轻微变形,依旧能关上。
陈玉被孟长明笑得心头发慌,忍不住挪动位置,悄悄靠近岑威,没话找话的低语,“岑兄......可曾吃过海鱼?”
岑威面露诧异,虽然摸不清头绪猜测,陈玉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什么用意,回答的态度却很认真,“原本在河南和陕西的时候没吃过,到京都之后,各种常见的海鱼都有所尝试。我觉得海鱼味道奇特,还算不错。我的兄长却受不了海鱼的味道,非说那是臭味,但是......”
“但是什么?”陈玉听得入神,下意识的追问。
岑威展开笑容,嘴角浮现小小的梨涡,立刻冲淡少年老成带来的威严,“长嫂非常喜欢吃海鱼,兄长想要与长嫂共同用膳,只能忍着海鱼的臭味,捏着鼻子吃饭。”
陈玉见过岑戎,想象身高八尺的壮汉忍着臭味用膳,满脸委屈却不敢有任何抗议的画面,脸上也扬起笑意。
唐臻抱着布包进入隔间,立刻找出布鞋,以不拘小节的姿态脱掉外袍,撕扯布包上的扣结,不愿意多浪费哪怕半刻的时间。
早些送走外面的麻烦,他还能在天黑之前去福宁宫看看。
想到福宁宫,唐臻不可避免的走神,心跳毫无预兆的变得焦躁起来。
心烦意乱之下,几日没有打磨的指甲狠狠的划过食指的指腹,鲜红的血滴立刻涌现。
唐臻停下动作,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鲜红的血液,眼中的兴奋越来越浓郁,直到突然听见陈玉的笑声才陡然回神。
他力竭似的踉跄着后退两步,靠着墙壁轻.喘,摸出袖袋中干净的手帕,怼在已经愈合的指腹。止血的动作反而令他又感觉到针刺般的疼,因为过于用力,再次撕开伤口。
唐臻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凭借坚不可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动摇心神的念头,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彻底恢复清明。
不管那么多,先逃出去。
他对自己说。
虽然因为意外,唐臻更衣的时间有些久,外面却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枚果脯放入嘴中,浓郁的酸甜瞬间炸开。放任自己安静的吃完果脯,唐臻才继续猜布包。
原本只是严密封存的布包,经过唐臻心不在焉的虐待,已经彻底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死结扣着死结,完全没有头绪,唐臻却毫不在意。
修长的十指灵敏的翻动,速度快的像是正在进行神秘又危险的仪式。显然手指的主人心中早有成算,无论姿态如何眼花缭乱都能保持灵活从容,完全没有暂时停下来思索的意思。
不久前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结扣,变成死结之后,反而被唐臻轻而易举的理顺。
唐臻剥落最外层的蓝色细布。
毫不意外,里面还有层包裹。
这次是用金色丝线勾勒出蝴蝶纹样的绛红布料。
“花里胡哨啊。”唐臻喃喃低语,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心中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审美,这应该叫做奢华贵气。
唐臻眼中的兴致不减反增,动作轻缓的对待更娇嫩的布料,暗中猜测会令傻白甜太子恼怒的衣服会是什么模样。
难道是臣子穿的朝服,讽刺太子德不配位?
虽然这个猜测颇为离谱,但唐臻觉得,以孟长明肆无忌惮的性格,并非做不出这样的事。
绛红色的布料展开,立刻露出里面同色的衣服。
绣纹不再是银色的蝴蝶,变成唐臻不认识的纹路。
唐臻见状,嘴角展开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记得圣朝二品以上官员,朝服都是红色。
色彩如此鲜亮浓郁的红,难道是孟长明的朝服?
柔软的织金面料在唐臻手中展开,终于完整的呈现庐山真面目。
唐臻眼中浮现淡淡的疑惑?
他记得朝服的模样,袍角处似乎没有这么......宽阔?
不管了,先穿上再说。
虽然成为太子殿下之后,唐臻就没自己穿过衣服。但以他强势多疑的性格,肯定不会将穿衣,这么重要的事,放心的交给细作打理。
他穿衣的速度不快,动作甚至能称得上笨拙,然而鲜少有需要退回到上一步的时候,总体依旧算是顺利。
穿上几乎拖地的半身长裙,唐臻心中的怪异愈发明显。
这......好像有点怪?
他原地转了半圈,又有新的猜测。
难道这是只有祭祀先祖的时候才能穿的衣服,孟长明怀着侮辱太子的心思,故意让太子穿本该万分尊贵、郑重的衣服,取悦他?
发散思维的同时,唐臻又拿起下一件衣物。
手感与外表和长裙相同,展开之后又细又长,依旧绣满唐臻不认识的纹路,两边坠着各色宝石和珍珠,完全找不到能穿在身上的地方。
唐臻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上方的横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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