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光微熹,京郊的红莲贼子已经被彻底剿灭的消息传回京都,偏殿内凝滞的氛围才稍稍缓和。
好消息来得恰到好处,京郊大营既是李晓朝的
根基,也是他的底气。
虽然他作为胜利者,没办法因为京郊大营内部,长达半个多月的波折终于接近尾声而露出笑容。但是根基稳固,可以令他重新捡起身为长辈的从容。
神色恍惚的胡柳生终于被允许去休息,梁安也得到骠骑大将军的关心,得偿所愿,去胡柳生隔壁的院落休息。
燕翎和岑威则能者多劳,继续陪李晓朝等施承善的消息,还有后宫动乱和东宫起火的调查原因。
唐臻听到此处,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之前读过本有关于北地的游记,其中记载北疆军爱猛禽,通常会用熬鹰的方式令凶性十足的猛禽妥协。
其过程简单粗暴,突出‘熬’字。
人在笼外,猛禽在笼内,不许猛禽吃、喝、睡觉。
直到猛禽奄奄一息的时候,人才会给猛禽食物。
以鸟类的思维,猛禽不会去想,谁是导致它无食、无水、不能狩猎的罪魁祸首,只会记住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是谁救了它的命。
猛禽愿意吃人给的食物,代表熬鹰成功,人成为猛禽的主人。
猛禽不愿意吃人给的食物,就要继续熬下去。
李晓朝对燕翎和岑威的态度,未必不能看做是在熬鹰。
只要燕翎和岑威与胡柳生、梁安一样,选择去休息,任凭他们身边有多少手段非凡的人,想要再参与进对施承善失踪和皇宫动乱的调查都难上加难。
如果顶不住压力的人是李晓朝,则代表燕翎和岑威身后的北疆军和龙虎军即使在京都,也能脱离他的控制,这绝对是李晓朝不能容忍的事。
“真是......”唐臻抬手放在脸上,恰到好处的挡住脸上的笑意,低不可闻的感叹,“混乱的有趣。”
程诚下意识的上前半步,“殿下说什么?”
唐臻摆手,反问道,“首辅和陈玉在做什么?”
以李晓朝在变故之后表现出的强势,肯定不会允许陈玉和孟长明离开皇宫。
程诚难得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他沉思片刻,语气中忽然掺杂犹豫,“两位大人似乎在......喂驴?”
唐臻闻言,眼前立刻浮现仿佛玻璃珠似的蓝色眼睛,面露嫌弃。
啧,小蠢驴。
程诚在分神关心孟长明和陈玉的消息时,曾听下属说过,孟长明告诉陈玉,太子非常喜欢他的小雪驴。他是看在太子猝不及防的遭受前所未有的变故才愿意大发善心,带着小雪驴进宫,安抚太子的情绪。
见太子听到孟长明、陈玉和小雪驴的消息,捂住下半张脸的动作,程诚理所当然的以为太子想要问驴却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他善解人意的道,“陈大人也非常喜欢孟首辅的小雪驴,亲自为其赋诗两首。孟首辅大喜,当场破例,为陈大人的诗稍做润色。”
唐臻疑惑的看向程诚。
也?
还有谁喜欢那头蠢驴?
为什么话锋会忽然转到驴的身上?
程诚以为太子没听够,笑着道,“陈大人戏称,他与孟首辅以驴为友,可以称之为驴友。”
唐臻闻言,眼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他怎么记得,驴友不是这个意思?
“你......”
唐臻的疑问刚起头就被从门外传进来的声音打断。
“殿下,胡大人求见。”
脱离驴的话题,程诚再次变回沉稳可靠的亲兵,立刻道,“胡大人在今日卯时去厢房休息,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去其他地方,直接来问候殿下。”
唐臻点头,以目光示意程诚去角落待命,高声道,“让他进来。”
程守忠在东宫角落的柴房中发现胡柳生的时候,他已经被浓烟熏的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到福宁宫之后,程守忠吩咐羽林卫带胡柳生整理仪容,顺便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羽林卫不知道从何处,给胡柳生找了套极不合体的衣服。
经过数个时辰的休养,胡柳生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眉宇间的惶恐和畏惧反而更加浓郁。他身上依旧穿着极不合体的布衣,几乎是扑到唐臻脚下的动作令布衣彻底成为破布,可怜兮兮的挂在肩膀处,露出□□精壮的上身。
“殿下、殿下救命!”胡柳生抱住唐臻的腿,泪水顷刻涌出眼眶,“我没有对施兄做任何事!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唐臻居高临下的凝视胡柳生的头顶,表情完全被耳后散落的头发遮掩,目光有多冷漠,语气就有多温和,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胡柳生痛苦的摇头,抓着唐臻小腿的双手无意识的用力,“大将军说施、兄恐怕凶多吉少,他们都怀疑我,我没有!”
唐臻随手抓住缕发丝把玩,不走心的顺着胡柳生的话说,“怎么会是你?你险些因为施承善的邀约死在东宫的火海。如果你们之间真有人算计对方,也应该是......”
“殿下?”胡柳生满脸错愕的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唐臻的眼睛。
眼底深处复杂的情绪,难以分辨是不是因为太子在他和施承善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他吃惊。
唐臻摇头,眼中满是不忍,语气难掩怒意,“施卿只是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能急着妄下结论?”
两双泪眼相撞,同时勾起伤心事,往常并不亲近的两人毫无芥蒂的拥抱彼此。低声的哽咽,尽显对施承善的担心。
良久之后,胡柳生的情绪终于变得稳定起来。
他跪坐在唐臻脚边,目光怔怔的望着透过窗户照在地上的光斑,哑声道,“殿下,我怕、怕我等不到施兄回来就会被逼着认下罪名,成为平息总督大人怒火的傀儡。”
没等唐臻开口,胡柳生已经想到最坏的结果,痛苦的道,“大将军只要能找到害死施兄的凶手就行,如果、这个凶手是无法开口的死人,反而更方便大将军对总督大人解释。”
“大将军怎么会这么做?”唐臻甩开胡柳生的手,时刻牢记太子对大将军的依赖和信任。
胡柳生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绝望溢于言表,情绪再度失控,嘶吼道,“大将军不仅要将施承善的失踪推到我身上,还要将后宫的乱象和东宫的大火也推到我身上!”
唐臻满脸懵懂,仿佛被吓傻似的后仰,心思却转的飞快。
胡柳生用尽浑身力气爬起来,双眼逐渐变得猩红,咬牙切齿的道,“明明是施承善要求我独自去后宫见他,我还有施承善的亲笔信!总督府的管家见过大将军之后却说是我要求施承善单独去后宫赴约,哈!”
双臂挂着碎衣的胡柳生狂笑不已,泪水顺着眼角狂涌。
“我是谁?!”
“我怎么敢拒绝施承善的要求?又怎么敢对施承善提要求?”
“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只是施承善养的狗!”
“啊!”
......
太子抬手制止准备上前的程诚,怔怔的望着状若疯癫的胡柳生,笨拙的伸出手,试图安慰胡柳生。
“你放心......”
可怜的太子殿下,言语苍白的过不去良心,根本就说不下去。
胡柳生猛地上前半步,双手紧紧的抓住太子的肩膀,眉宇间的迫切溢于言表,仿佛瞬间从疯癫转为正常,以破釜沉舟的语气,沉声开口,“殿下,你能不能保证,在三省总督亲自问责之前,保住我的性命?”
“我可以用秘密换!”他紧紧盯着太子的双眼,如同被卷入洪水的野兽见到最后的浮木。“是与你有关的秘密。”
“我?”太子面露不忍,虽然依旧对胡柳生的话将信将疑,但是起码愿意给出承诺安抚对方。他长叹了口气,“好,你可以搬来与孤同吃同住。”
望着胡柳生逐渐明亮的眼睛,太子脸上的坚定却转为犹豫,底气不足的开口,“如果有证据能够证明,确实是你害死施承善,孤绝不会包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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