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很久很久以前,这家伙在那个真实世界当佣兵的时候,他现在肯定能折腾得多得多得多。
放他出门的后果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他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笛声告别,船队离港,车厢里的云深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列车驶过田野,目之所及,新鲜的,饱满的,旺盛的春色铺天盖地。
春天是一个美的季节,也是一个生的季节。生命在田野,在荒野,在山岩的缝隙,在人类赤裸的足下,在每一个看见和看不见的角落苏醒,萌发,涌动。行走在这春的天地间,目之所及,翠色遍野,繁花星列,飞鸟起落,动物在林间追逐,重复一代又一代的生命轨迹。大地的岁月仿佛流水洋洋,日夜不息,一往无前。
岁月如这流水,流水又如这四季,永不枯竭的宽广河流承载着生命和财富的更迭,又时时彰显着自然伟力的残酷和威严,布伯河那从无止歇的浩荡流声在冬去春来时温柔低沉,如母亲的絮语,然而几场春雨过去,春汛不期而至,且比往年来得凶猛,于是温柔化为凶暴,絮语转成雷霆咆哮,浊流奔涛浩浩荡荡,沿河的土地已被淹没一半,码头通往内城的阶梯大多数沉入水下,若在卫墙上远眺对岸,见到的只有一道与浑浊河道难辨界限的暗影。
一个寒秋过去,一个荒冬过去,盼来的春季又是一样地无情!
冰凉的雨水从灰蒙蒙的天上落下,无休无止,无边无沿,城市的低洼地泡成了水塘,道路泥泞不堪,污水四处蔓延,深处能没过人的腰部,许多房屋在这场雨灾中倒塌了,而那些住所仍能勉强保持完好的居民又不得不忍受从石瓦间滴答的,墙缝中涌出的水滴水流。到处都是水、脚是湿的、手是冷的,又冷又重的衣服贴着后背前胸,连呼吸的每一次都是往肺里倒一口水!
没有骑士愿意在这样的季节里出战,虽然也许如城主的某个谋士所言,这该是一个天赐良机,因为那帮外邦人正忙于收买人心,大部人力物力皆投入他们假惺惺的赈救举动之中,只要挑选好时机,便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又何必苦苦等候什么援军呢?
对于他的建议,城主不是不心动的,但在考虑过后,他还是仁慈地把他赶去了马厩,让他在湿草堆里反省自己的错误。
若能在这样的雨季抢下外邦人的香辛料仓库,得到的利益确实极大,大到没有人能够不动心,然而——然而因为这天杀的雨季,外邦人以分发药料和免费治疗的名义,已经将半数的城民吸引到了他们那个魔窟去!连城主石堡中的仆从都在偷偷喝红糖姜汤,没有人问他们是如何得到的。听闻在已被外邦人占据的西城区中还出现了教士的身影,教士若是为驱逐妖魔而去的,那下场必然毫不乐观,若是他们为了其他目的……
城主又能怎么样呢?
他如何凭借这区区数十名骑士,以及他们那几百个愚蠢、懦弱、懒惰、毫无忠诚之心的仆从,去攻打一个在他鼻子底下建起来的坚固城寨呢?在已经非常清楚对方的能耐后?
每每想及此事,城主就忍不住掩面哀号,德西里家族传承到他这一代,居然要承受这样残酷的命运,是他没能抵挡恶魔的诱惑,引狼入室,眼睁睁看着马蜂在屋檐筑巢,才导致今日局面!可是追究起来,谁又在这场灾难中无辜呢?那些宣称决不能继续容忍外邦人的家族难道没有同外邦人交易,并通过转卖获得许多利益?他们的厨房难道没有一两罐外邦人贩来的香料,库房里没有几件外邦人带来的铠甲和兵器?
但也正是因为确实得益,他们才越来越难以忍受外邦人越来越明显的意图,这些不知道何种出身的族裔在借足了玛希城作为城市港口的便利后,不过购买了一些奴隶和农奴,就占地筑墙,像一个真正的家族那样经营了起来。倘若他们肯老老实实做生意,其他人也未必不能容忍他们侵占一些贱民聚居的土地,然而这些外邦人不过刚刚站稳脚跟,就插手起城市的事务来了——城中的酒馆大都倒闭了,愿意做生意的女人也越来越少,连又老又丑的都见不到几个了,而其中最先让人感受到外邦人野心的,是码头的搬运生意被他们一步步占据。
外邦人绝不肯承认他们动了不属于自己的馅饼,却又不知廉耻地承认,是他们教唆那些搬运工在腰上系红布条组成兄弟盟,轮班出工,不经中间人去与船主谈论报酬……自外邦人入城,他们的货物渐渐占到了玛希城日常流水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更多,搬运的这份酬劳全被他们付给了“红腰带”,而那些自称兄弟盟的苦力在拿到铜币后也绝不会去其他地方花钱,他们只会去外邦人的酒馆喝酒吃东西,在他们建造的屋舍里睡觉,虽然开在贫民区,外邦人的旅馆又便宜又好可是这三年在玛希做过生意的人都知道的事哩——但钱币转过这么一圈,外邦人实际上没花一个子儿就让人给他们干了活,还把一百多号孔武有力的男人跟他们的名字绑在了一块,还有谁能比他们更会算计、而只要不是眼瞎了的人,谁又看不出他们的狼子野心?
谁也不肯承认,在外邦人占有的贸易份额越来越大,堆积的金钱多到令人蠢蠢欲动时,得知他们以一个完全不值得的价钱在西城区买下了一大块烂泥地,有多少人心里既庆幸又觉得他们简直是昏了头?直到那些外邦人大兴土木,短短时间就建起一座砖木结构的巨大旅舍,开始营业后还在不断扩建,直至占据了整条街道,旁观的人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的力量和决心。在那条已经被宽阔的石板覆盖的街道上,旅舍是外邦人的,店铺是外邦人的,医馆是外邦人的,虽然他们允许肉铺和面包店之类的生意迁进去,但若不能接受外邦人的“合作”——照他们的规矩宰杀动物和处理肉类,在他们的磨坊加工粮食和使用他们出售的调料,没有一个生意人能在那条街道上生存下去。哪怕外邦人要求的租金堪称低廉,又确实提供了许多便利。
那个被憎恶它的人称为魔窟,而更友善的通用名叫做“新市场”的街区,只用了一年,就夺走了传统市场一半以上的交易量。
那些外邦人不仅提供低价(许多商人甚至本地人在那里订下了长期房间)、整洁(无限的清水和有限但免费的热水,房间几乎没有臭虫和鼠类)、舒适(都有向光的大窗户,床铺宽大稳固,有桌子、椅子和带锁的柜子)的住宿,还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随时供应丰富而物美价廉的饮食,他们的大厅每隔一天就有一次同样是免费的表演,因为有两个戏团以此支付房费和伙食费……除了外邦人因为信仰问题,自己不肯、也绝不允许在旅馆工作和住宿的女人进行身体交易是个非常大的遗憾外,他们在其他方面几乎做到了尽善尽美。
而他们吸引商旅聚集的绝不只是服务,就在旅舍背后,是城主拒绝再向他们租让土地后,外邦人威逼利诱当地人出让房屋的使用权,将那些茅屋土舍通通推倒再建起来的专门仓库。
出让了土地的贫民一跃成为每月收租,衣食无忧的有闲人,引诱了更多的人向外邦人售卖自己的立足之地。而那些建立起来的仓库除了用于储藏外邦人那些多得不可思议的货物,也同样为那些同他们有交易的商人服务,一条专门开辟从库房直通码头,马拉的车轮日日从那些裹了铁皮的轨道上驶过,交易双方的财富也如夏日的水草一般日日增殖。
虽然外邦人主动为税务官设置了专门的办公场所,但他们真正恶毒并且致命的地方也不在这些地方,他们就把它们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就是是那些沿街而开,统一招牌,统一柜台,甚至连价格都统一的店铺!
这些外邦人来到之前,没有人知道金钱居然有这样多的去处,它们不仅能用来购买鲜艳又柔软耐磨的布料,晶莹剔透的华丽食品,精美绝伦的瓷器餐具,气味扑鼻的香料,坚固锋利、闪闪发光的强力武器——还能够买到巨大的、一个成年男人踩到另一个男人的肩上也未必摸得到顶端的水车,同样只要有流水就能驱动的磨盘,大大小小的新式纺纱机和织布机,无论谁向他们购买,他们都保证学会为止……在就这些令人咋舌的商品旁边,外邦人又连一根针,一颗糖,一个拇指肚那么大的盐包都愿意同人交易,如果有穷苦人想向他们赊账,他们就会让人去背后的工地干上一天半天的活,同时不吝给予饮水和食物。这样一来,不仅城中的穷人,秋冬季节时,连近郊的农民都愿意缴纳高昂的入城费,只为去外邦人那儿找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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