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云深还活着,他和范天澜之间的生命联系存在,这种力量天赋的影响就存在,并且随着范天澜的成长而日渐强化。他现在能够控制的是意识矩阵的开关入口,虽然未可知将来他能否完全控制这种随着他的感知扩大而不断扩张的场域,或者不需要云深就能够自己施展,就现状而言,是几乎没有手段隔绝这种影响的。
云深让他离开却不是这些原因。
虽然云深确实顾虑在更长的时间跨度上,这种意识拓扑是否会让身处这个场域范围的人思维方式同质化,以及现在还未显现的其他不良影响,但暂时来说,他们正在面临,并且需要解决的问题还远远轮不到这个。
上周他们接到了从另一座港口城市玛希发回的报告,外遣队伍的负责人在报告中表示,他们的工作遇到了一些障碍,在处理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和城市统治者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不排除短时间内发生正面冲突的可能。从坎拉尔与阿兹城的两城之战,到北方日丹大公处传回的“捷讯”,这份报告用还不是很熟练的公文语言表达的,很大概率是一种雷同状况,下一份报告的内容也几乎能够预见了——冲突不可避免,战斗发生了,战斗结束了,我们需要下一步指示。
不到半年时间接连发生同类事例,除了云深,几乎没有人愿意为此反省。探讨背后规律的会议已经进行到第三场,除了增派人员和增加物资输送这种必然结论,其他可行的建设性建议同样几乎没有。大多数与会者认为,既然这样的发展过程在通商开始前就预见了,那完全可以让它自然而然地继续进行下去,不管对锻炼外派骨干,还是对支援当地受压迫的底层人民都是有利的。
反正那些挑起争端的、野蛮又腐朽的上层建筑已经不能构成威胁。
那一天,在暂时处理了曾经是撒谢尔奴隶的部分居民要求兑现分配土地的承诺的事务后,云深说:“如果我想让你……”
范天澜说:“我去。”
“可是你并不想去。”云深说,“虽然你的感情是我个人得到的最多的认可,不过,天澜,你还是觉得其他人——其他人类不值得,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
云深有些无奈,又非常温柔地注视着他,“所以我想要勉强你做一些既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
他问:“之前的安慰是为了今天预支的吗?”
“当然不是。”云深用一种非常大人的语气说,“只是因为你可爱。”
范天澜感到了一种微妙的不快。
但他已经自认为是一个和幼稚没有任何关系的成年人,就不能把这种郁闷表现出来。
他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一点也没有。
没有。
也许是工作中积累的权威,也许(真正的可能是)同事们默认像范天澜这种外表的人的表情管理就应该是这样,对他最近越来越瘫的脸,最多是一些比较直率的人推断他可能和其他人一样,舍不得这片倾注了他们极大心血,甚至在工程宣布竣工,通过术师验收后都难以想象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工业联合体,也对那些日夜相处,有很深默契的同事有所留恋,只不过他身上一直保持着军队式的刚强坚硬,轻易不会说出口罢了——虽然这种揣测和墨拉维亚说他要被流放的污蔑比起来程度是轻微一些,但也不过是轻微一些罢了。
范天澜没有留恋过。
只是他喜欢被云深肯定。
好吧,不只是喜欢,而是非常非常喜欢被夸奖。
他知道自己的新工作要面对的是什么,跟别人向他描述过的种种未来相比,云深想要对这个世界做的多得多,那是一条看不到终点的道路,在他的追随者如今视野所及,这条路将鲜血淋漓,回荡着被毁灭者的哀嚎。这样的前景并不可怕,反而令许多人满怀期待,在通商贸易进行了三年,政治课程勉强在通识教育阶段普及后,他们渴望着驾驶亲手铸造的历史战车,在前进的光明大道上将抵抗者碾得尸骨无存。
这种幼稚轻狂的野心被早有预见地约束着,每一支外派队伍出发前都要做心理调查,进行针对性的课程训练,轮换回来后还要上交工作日志,开恳谈会和总结会。不过,在制定这些举措后,云深说“免疫的作用开始可能有一点,但总体上还是他们自由发挥的时候多,这种自主的倾向是很难控制,而且也是会互相感染的”——然后那头魔狼说“这次你肯定又是对的”。
在云深指引的方向上,很多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为他实现任何愿望,这种殉道式的狂热同他们的理性并不相悖,也能同他们的自以为是和自作主张完美共存。
范天澜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第364章 搞事在即
“下面,请大家对玛希城的人事任命进行投票。”
“投票结束。我们开始计票。”
范天澜说:“我接受任命。”
温软的春风吹过奔涌的浪流,吹来远方森林清新的生命气息,洁白的船只随波起伏,鲜艳的旗帜在风中飘舞,荡漾的绿波一波波轻拍着笔直岸线,人们聚集在码头上为即将远行的亲友送别,不舍的低诉同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欢笑交织在一起,既低落又高昂的情绪如这暖阳,从人的皮肤透进心里。
在这样充满了亲密感情的氛围中,有一个角落显得颇为格格不入。七八个小伙子,五六个姑娘围着一个刚从船上被叫下来的人,沉默地你看我我看你,一种叫做“尴尬”的气氛在弥漫,固化,下坠,越来越令人站立难安,在中间那个人说出“看完了吗”这句审判词之前,救星突然来到了。
首先从年轻人中间冒出来的是一只手掌,它往左右摆了摆,把小伙子们军姿似的队列往两边推推,然后塔克拉就大大方方从中间走了进来,看起来非常自然地将手肘架上范天澜的肩膀。
“既然都他没空来送送你,”他很假地说,“那人家我来表示一点点兄弟情,也一样对不对?”
范天澜看着他。
“其实呢,那个玛希城也不算太远。”塔克拉跟完全没感觉到气氛一样高高兴兴地说,“工作再麻烦,至少半年也能回来一次,开开会,做做报告,我们总不会忘了你的;要是你的成绩特别好,他也一定会高兴,希望你在当地巩固成果,扩大影响什么的,事业又进一步……怎么看都是前程远大啊。”
“八十一分。”范天澜说。
塔克拉脸上还是笑嘻嘻。
“满分一百五十,你学了三年数学。”范天澜人身攻击。
塔克拉:“……”
范天澜又说:“立体几何今年必考,还有三个月,你让谁给你补课?维尔丝工作很重。”
塔克拉:“……”
范天澜说:“我要‘他’注意你的平时作业。”
“……你可真是个大方人。”塔克拉说。
他把手放下去,翻了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白眼。范天澜和那些送行的实习生一一握手告别后,他把那些年轻人赶跑,拇指挂着裤兜说:“我知道你觉得自己了不起,别人也觉得了不起,但你可不是去做贸易的。你看别人做生意做成什么样,只带这些人,你确定?”
“我觉得问题不大。”范天澜说,“不够再要。”
塔克拉弹了弹舌头。
“那你好好干吧。”
“要教案笔记吗?”范天澜问他。
塔克拉这下是真的翻起了白眼,不过他说的却是:“当然要啊。别给我天书,不然你就是在报复。”
然后两个人同样握了握手,再轻轻对了对拳,各自告别。
塔克拉看着范天澜重新登上舷梯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久远的过去相识以来,这次外派是这个比他年轻得多的对头第一次正式远行,即使他要去的是一个行船不过两日既到的地方,理论上也不会有大的危险,但要离开那个人,至少以三年为期,除非必要不能离岗,不跟小孩子离开父母一样吗?只不过他要上的学校再没有一个总是关爱他的老师,负责历练他的将是外面那个“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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