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道女声仍旧不紧不慢地接着响起,“我口味偏重,吃不惯清淡,你家若有蜀地出身的厨子最好……关中、岭南亦可……要是有一手烤烧鸡的手艺,那就更好了。”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回应让整个场面都静了一下,隔了好一阵儿,才听见一道虚浮声音急切回应,“有有有!你若跟我回去,就算家里没有,我也给你请回来!!”
女声似是满意的应了一声,又接着,“那说完了吃的,咱们再来说说喝的……晋地的蒲中酒、上虞花雕、绵竹春酒、苏合香……”
她一连串报了十来种酒名,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然后慢悠悠道:“这些酒、我也不指望都有,但是里头一两样,总还是拿得出来的吧?”
这一连串酒名下来,那恶霸大少爷早就被砸得昏头胀脑。
他大概并不是一个擅饮之人,支吾了半天竟是没答上来,好在旁边有狗腿子精研此道,连忙在旁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自家主子,这递答案的动作熟练至极,一看就是在学堂夫子眼皮子底下练出来的。
大少爷得了答案,总算从那急得额头冒汗的状态恢复了游刃有余,他立刻利索地报了好几个名字出来。
只是,还不待他在撂什么漂亮话儿,围着的仆役只见那美人儿眼睛一亮,直接投怀送抱……哦、不,是伸胳膊勾住了自家少爷的脖子,带着就要往前走,“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啊……”
恶霸少爷:?
众仆役:???
这可真是个高挑美人儿、生生比他家少爷高出一个头去。
而且、刚才这美人的声音是不是有点不太对?过于低沉了……
一激动起来差点露馅儿了的燕处:……
他咳了一声,重新掐起了嗓子,细声细气儿道:“我……不、奴家是说,奴跟您走~”
过于做作,反而引起了人的不适。
一直抓着“女人”裙角躲在他身后半步的男童忍不住松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希望划清界限的意图十分明显。
不过这他到底没能走脱,被“女人”藏在裙下的脚一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男童身形晃了两晃,五指成爪不知本来想干什么,但是看见那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之后,脸色一黑,转而死死抓住了“女人”的裙摆,稳住身形——以一个几乎要将那裙子扯下来的力道。
这一番暗地里的机锋,真要论起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围观的仆役自然无从发现,只以为那小孩是吓到了,所以抓着“娘亲”衣角的动作紧了紧。
恶霸少爷估计这辈子没遇到过这种“强抢民女”,压在他脖子上那只手臂铁钳似的,任他怎么掰都掰不动,他也隐约意识到情况不太对。
只是不等他再往深处想想,正搂着他的美人儿突然低头冲他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恶霸少爷心头狂跳。
当然,他经常心跳、尤其是对着长得好看的美人儿的时候,但这一次却格外不同——心跳的同时面中生汗、汗珠顺着鼻尖滚滚而下,双腿都有点儿打摆子。
他听见对方压低了声音,轻飘飘问:“你莫不是、想反悔?”
这大少爷一个哆嗦,磕巴摇头,“不、不……没有……”
就算他本来确有此意,这会儿被这么问了,却也不敢了。
众仆役对情况发展也觉得迷惑,但是勉强一下、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手”了,于是便像往常一样,准备带着这位新“姨娘”回府。
这一让开路,就露出了先前一直被他们堵在后面的云晦明一行。
仆役:“……”
云晦明等人:“……”
按照正常情况,云晦明一行确实是要出手相助的。
但是听了刚才那出其不意的一番对话,那位姑娘……不、那位夫人——仆役让开后,终于露出了后面人的真容,是一个作妇人发髻的高挑美貌女子,后面还跟着一个幼童——似乎对此事并无不情愿。
云闻二人倒是隐约觉得那女子的相貌有些熟悉,但是又不好直盯着人家细看,只能暂且放下这疑惑。
就是现如今的情况,变成了两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儿……
他们似乎不好多插手什么。
……
…………
云晦明这一行陷入了迟疑,而那边这恶霸少爷的狗腿们却对这场面熟悉得紧——总比刚才熟悉——他们以前也常遇到这种爱管闲事的人、这几个看打扮就是外乡来的、虽然背着家伙、但那小身板却就那样儿、里面还有个姑娘,他们根本不惧。
不过他们却不知自家少爷是打算跟这群多管闲事的人计较计较,还是着急带着新得的大美人回去亲近。
跟着少爷混的狗腿最重要的是有眼色。
于是他们先是回头请示了一下自家少爷,见少爷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意思,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也不必再多说什么,狗腿子立刻就“明白”了少爷的意思,做出了炮灰标准的趾高气昂状,“小子,我劝你们别多管闲事,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呢?这可是津宁镇,你们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可是徐家大少爷……你们在这镇子上打听打听……”
狗腿子们熟练地撂着狠话,在听到某个词之后,云晦明一行人却不由对视了一眼。
——徐家?是那个徐家?
再仔细一打量,这一行人,不管是仆役还是少爷果真身上都带着孝。
方才在客栈里,那小二也说了,那位徐家老爷妾室纳了不少,膝下却只有一根独苗苗,这会儿能被称作“少爷”的,自然是那位惨死的徐老爷独子。
这下子,对视的几人脸色都不好起来。
亲爹刚死没有几天、孝期还没出,就干出这种当街强抢女子的事,这位徐少爷行事未免荒唐太过。
而且看刚才路人那习以为常的态度,显然这位少爷这样的行事作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恐怕徐老爷还在世时就是如此,这么想来,那位纵得儿子如此作为的徐老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怪小二提起这位徐老爷惨死的时候,非但没有任何哀色,还隐约带着些痛快。
……
徐家的仆役忙着跟这群管闲事的小子纠缠,完全没看见就在他们身后、自家大少爷已经快被脖子上的那条藕臂勒得翻白眼儿了。
不过这一次,燕处着实不是有意的。
他纯粹就是心下一慌,忘了控制胳膊上的力道——实际上多多少少还是控制了点,要不然这位大少爷这会儿就不仅仅是翻白眼儿了,恐怕颈骨都得被生生扼断。
若是刚才回头时,仆役再仔细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这位大少爷分明不是不想走,而是被勒得走不了。
燕处这会儿却无心关注这些无关人等的状态。
徐家仆役关注的是凑到跟前的那几个少年少女,燕处则是瞬间注意到了更远处的青年。
他稍微别了别脸,聊胜于无的遮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面容,然后在心里一个劲儿的传音身后的黑狐,[你说师兄他是不是认出我来了?!他刚才好像朝我这儿看了一眼……绝对看了、一定看了!!]
黑狐强作镇定,就是传音来的语速有点快:[看了就看了!看了又怎样?!你还不让人看吗?!]
它状似平静地说完,却诚实地是往后躲了一步,把自己完全藏在了燕处的身后。
黑狐这会儿突然觉得燕处先前提出的让它装狗的提议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起码江路不会怀疑到一只凡狗身上。
感受到黑狐的动作,燕处拼命在心底骂小伙伴的不仗义,他强自镇静,一个劲儿在心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终于在下一次那略带疑惑的目光瞥来的时候,抬头回了一个“欲语还休”的眼神。
……对方停滞了片刻,迅速移开了视线。
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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