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辞冷冷道:“我天赋异禀。”
“好, 好一个天赋异禀,”吕志大笑,“我正缺一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徒弟!”
再后来的事,越辞也记不清了。
雨停后, 他成了吕志的第二个弟子。
这件事逐渐流传开来, 人人都传越辞是个疯子,凭什么能被宗主收为徒弟。
弟子厌恶他,便专门寻了山下泔水, 趁他不注意往身上浇, 什么烂果子也毫无顾忌朝他砸去,越辞在宗内时常满身脏污, 路过弟子都要捏着鼻子,朝他吐口水。
后来有弟子听说他在找人, 便故意引他到广场,说好像见过你描述的模样,越辞猛地抬头,弟子说,你跪下来,我就告诉你。
越辞毫不犹豫,双膝着地。
弟子又说:“再嗑两个头。”
越辞额头撞在粗粝的泥石地面上。
他讨好地撑着笑,问:“这回可以告诉我了吗?”
弟子哈哈大笑,向围观的十数弟子道:“你们看到没,这就是宗主的徒弟,跪在我面前,像只狗一样求我呢!”
又去摸越辞脑袋,温声道:“我骗你的,”他洋洋得意,“薛什么挽啊,是你的谁啊?道侣?我在山上没见过,老家青楼倒是有一个姑娘名字里也带挽,那腰那臀,啧啧,夜御十个老板都不在话下……我看啊,你那道侣,也是嫌你没用,去寻了老板去了吧……哈哈哈——”
话没说完,周围却陷了一片死寂。
越辞骤然起身,目中凶光毕露,掐着那戏耍他的弟子重重按在地面上,不给任何反抗机会,逼着他撞得头破血流,哀声认错到发不出半句声音。
所有弟子发着抖,无人敢上前阻止。
越辞倒不在意,浑浑噩噩,在众人嫌恶又惊恐的目光中回到弟子竹舍,清洗干净身子,睡了很长的一觉。
他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千思万想的长溪镇。
又是一季秋,院子里两颗柿子树结了很大的果子。薛应挽在小院里替人看诊,等夕阳垂暮,才捧着小篮子,架了木梯在树干上,伸手摘下一个个通红浑圆的柿子。
越辞推门而出,看到薛应挽颈侧垂着一只绞好的的单辫,发间只插了一根碧玉簪,袖口挽在臂肘上,抬起手上,便露出洁白的一截小臂。
越辞下意识叫出声:“应挽。”
薛应挽回过头,眼中轻快,很随意地应他:“啊,你醒了……柿子都熟了,我想摘一些,给师尊和师兄做柿饼送上去。”
越辞早已三两步上前,接住还剩小半木梯便迫不及待往下跳的薛应挽。
像是一片云,柔软地撞进越辞怀中,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薛应挽眉眼弯弯,身上是相同的梨花皂角香气。
“你脸色好差啊,”他笑眯眯的,放下小篮,转而去抚上越辞拧起的眉心。
指尖如葱段细长,按在肤上带着些微秋风的凉意,却十分细谨认真,想要努力抚平那几道纹路。
越辞一刻不停地凝视着他,像是要将他每一寸面容仔细刻印在脑中,连数百睫羽也不肯遗漏半根。
片刻,指腹移上了眼睑。
“老公,”薛应挽嗓音轻柔,说不尽的心疼,“你怎么哭了。”
越辞这才觉察,自己目中湿朦,早已积出一层水意。
他低头去吻薛应挽指尖,将人紧攥着不放,唯恐一松手,便如梦幻泡影般消逝而去,却不住肩头发抖,如孩童哭啼。
“应挽,”他哽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还在……你是不是说过,你要去沧州看一看,想吃一口白鱼,我打听过了,那里的清蒸白鱼很有名,还有特色园林景致,你一定很喜欢……”
薛应挽十分惊讶,“晚一些呀,就算要走,还要和师尊告别呢,”他冰凉的手探了探越辞脸颊,亲昵道,“怎么这样惊乱,是不是做噩梦了?”
越辞猛地堵上薛应挽的唇。
如同久未相见的热切,几乎毫无章法,只凭借一股莽力在侵占,极具攻略性的舌尖舔舐过齿根上颚,粗鲁地而不容拒绝地吮着那只软舌缠吻。
灼热气息交融,松开时,薛应挽面色已如醺醉般酡红一片,眼尾湿乱,几簇睫羽黏答答地低垂,气息无力的从唇中吐出。
“应挽,挽挽,”越辞的吻落在他颊边,如释重负,娓娓讲来,“你不知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薛应挽轻轻闷哼,一面软声:“怎样的噩梦呢?”
越辞痴痴而语:“我梦到,我要做一把剑,需两心相交之人以血脉铸成,然后,然后你在我面前跳入铸剑池中,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竟然有这样的噩梦,”薛应挽长睫轻抖,奇道,“可……据你所言,我都死了,你怎么会还能寻到我呢?”
越辞抬起头,急切而道:“不是的!你不会死的,你只是一个npc,是数据,怎么会死呢?等我重新打开游戏,你又会回来了,就像现在,就像——”
话至半途,忽而意识到什么,骤然睁大双眼。
“不,不要,不要——”
薛应挽笑语盈盈,面容却逐渐扭曲,如同像素般分解成细小方块,在空中逐渐隐没消失。
“是啊,越辞,你说得没错,”他声音变得空灵而机械,“我只是一个游戏人物,一串数据而已。”
怀中重量减退,越辞忽而疯了一般要抓住那些齑粉般半透明消退的方块,他张开手臂朝前扑去,却只重重摔在地面,怀中空空如也,唯独双手满是血红,触目惊心。
茫茫中,又听一道似梦非幻的仙人语声:
“那你在梦中,可后悔了?”
越辞蜷缩在地,痛哭不止,甚至难以分清梦境虚实,他口齿不清,竭尽所有力气厉喊道:“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不管是谁都好,求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我后悔了啊——”
轰隆。
一声惊雷骤起。
越辞猛然惊醒,张开双眼,浑身冷汗。
整个人如同滚水中捞出一般,衣物,被褥皆湿,仍旧大口大口喘息。窗外雷声阵阵,继而大雨瓢泼,狂风恶浪,闪电倏过,将昏暗的屋室一瞬照彻如白夜。
刺眼光芒间,似隐约勾勒出一道人形。
越辞急切地追着那道身影而去,扑通一声摔落在地。再抬头时,一切早已恢复黑暗,唯独雨声淅沥,不断冲刷朝华宗寸寸山峦,要涤荡洗净那些残存苦楚冤屈。
膝,肘,腕,掌与额头皆传来阵阵痛楚,怒极而笑,大骂:“混账,混账。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什么破游戏……薛应挽,你有本事出来啊,你就算要找我报仇也出来啊,我们打一架,我让你三招,四招,十招……”
说着说着,声却哽咽,“求你了,应挽,你出来吧,”他跪在地上,膝行着往门外爬,乞求一般地说,“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和我继续开玩笑好不好。”
“你杀了我吧,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你可怜可怜我,见我一面吧……”
狂风吹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残破屋门,卷挟着细碎冷雨,湿透薄衫,身形萧索之人被吹尽入骨凉冽。
*
失去薛应挽的每一天,越辞都如行尸走肉。
有时越辞甚至会忍不住去想,薛应挽究竟有没有真的在这个游戏中存在过。
一串数据,当真可以就这样消失得一干二净,毫无踪迹吗?
他朝天怒吼:“既然能够修行成仙,那天上的仙人为什么看不到我,你就不肯施舍我哪怕一点希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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