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只说了我想找你。”
薛应挽恍然大悟:“那也不奇怪了,”看出越辞别扭,招招手,“过来些。”
二人距离有些远,得越辞也一并坐下,这时他才看清院子——整理得十分干净漂亮,能看出主人的喜好与习惯,四周养了不少的花,连中央小石桌,也与相忘峰那处的大致相似。
越辞依言俯身。
薛应挽记得,在朝华宗时,不止一人说过他有点滥好心,比如只要事情不做绝,不是太过分,便习惯泰然处之,等对方有求时,也很少去一步步计较。
那日越辞从相忘峰慌不择路跑离,薛应挽最难过的几日间,他的三师兄魏以舟听过他峰上总有一个弟子,今日本想来见识见识,谁料上峰只撞见薛应挽一个人坐在崖边,面色憔悴难掩。
魏以舟暗暗皱眉,问他:“那下三白人呢?”
薛应挽提起劲回他,极力表现得正常:“走了。”
“走了?”魏以舟没好气问,“什么时候回来?”
薛应挽看着无际的山崖,声音低落:“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那些日子的酸楚不假,对越辞曾抱有心思更是不假。情绪这种东西说不通的,可能只是他每日来寻自己,可能越辞愿意替他以身相挡,也可能只是那一句简单的相信,但无论如何,切切实实一块石头或者一片羽毛,抚过了便有痕迹。
他做不到当做无事发生,好不容易忘却,偏偏罪魁祸首又送上门,顶着一脸伤,装成一副可怜兮兮模样。
薛应挽知道,但懒得去点破,懒得再让自己陷入难堪。
情意能生根冒芽,自然也能随着时间而流逝,渐渐地,也就不会在意了。
他熟练地替越辞一步步处理伤口,先是用干净药棉沾水,去了黏连尘灰与血痂,再于伤处撒上疗伤药粉。若是手臂,肩头处伤得重的,便要用纱布包裹,以防再次渗血。
顾扬动手确实不留情,连剑伤都深可入骨,不怪越辞在上药时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薛应挽随口一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顾扬,”越辞声色微冷,显然觉得不是什么好回忆,“受了打,知道不是应该的吗?”
很早以前薛应挽便觉得越辞想法与常人不甚相同,他人遭了不快,多是自认倒霉,脾气爆的便要讨回个说法或是报复一通。
越辞则不然,他并不在乎自己究竟会遭遇什么,但每每成竹在胸,觉得自己丢失了,付出了什么,就一定会得到相应的结果。
像是什么交换一般,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完成任务,得到奖励。
他大概能猜到是怎样一回事,若有所思,说道:“顾师兄是这样的,比较……嗯,嫉恶如仇?脾气也大,如果遇见的是三师兄就不一样了,他大概会戏弄你一番,再给你指个离谱到天边的路。”
越辞抬眼与他回望,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半晌,讷声道:“那算我运气不好。”
薛应挽与他短暂对视一下,还想说话,又从那道极快挪开,撇清干系一般的视线中意识到什么,心下了然,主动退开一些身体,不再与越辞有接触。
处理好最后一个伤口,确认没有遗漏,收起药箱,不再和他开玩笑似的讲话:“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越辞觑见薛应挽抱着药箱端坐,与他保持一个十分健康到有些夸张的距离,石凳子靠得不远,方才为了上药凑近,现下却连小腿也收起了。
不由紧了紧眉头。
薛应挽看惯了越辞的肆意恣妄,少见他这样犹豫踌躇,知道他不愿意说,便也不去逼问。本想让越辞暂且先留在院中自己冷静片刻,起身之时,一道不合时宜地肚子咕噜响,打破这场发僵至死的局面。
恰巧,方才端上的米糕还冒着最后一点点没消散的热气。
越辞不太镇定地解释:“……食堂的饭,不是人吃的。”
很少会有未能结丹的弟子能入朝华宗,就算有,也不过半月一月就能入金丹,以至于膳堂极为简略,东西能入口能填饱就行,没人会在乎味道如何。
被打了一顿,又饿了不少时间,能撑到找上长溪镇实在不容易。
薛应挽心领神会,将药箱放在脚下,盘子往他方向移去一些,大方道:“吃吧,”他道,“我小时候就是因为膳堂太难吃,才想着自己做饭的。”
越辞饿了不短时间,但总是好那股气,从前吃薛应挽的东西那是你情我愿两人都开心,如今他先讲了伤人话,转头来找人,话没说上几句,反倒落魄样子被看了个彻底,当下暗恼,说道:“我不是因为想吃东西来找你的。”
薛应挽应:“知道。”
米糕香气从他坐在石凳上药起便幽幽地勾着人,混杂着药香不明显,现下可算是明目张胆直窜入鼻腔。
知道他好面子,薛应挽转过头,将药箱带回屋中,给越辞短暂留下个与一盘米糕共处的时间。
越辞拿起米糕,相比起可以称为“垃圾”的朝华宗食堂,薛应挽做的东西实在太好吃,让久别多日的越辞在美食一道上达到了久违的满足。
觉察到熟悉的视线,抬起头,对上刚从屋门走出的薛应挽。
“很好吃,”越辞诚心夸赞,“比以前更好吃许多。”
“那就多吃些吧,”薛应挽不再拐弯抹角,“不过——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肉眼可见的,越辞僵了一下,嗓音干哑:“你师兄打了我一顿,把我赶下来的,回不去。”
“嗯?”薛应挽偏了偏头。
同门多年,顾扬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虽然不善交际,但是遇见看不惯的事情总会仗义行事,且一旦出手,必然利落狠重。
虽然他与越辞之间算不上苦大仇深,但是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热心”的三师兄魏以舟添油加醋一番,免不得变了个样子。
气一上来,想为他打抱不平,也不是不可能。
在看到越辞脸上伤痕时,又更确认几分。
薛应挽还没多加思考,越辞又讲出下一句:“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薛应挽不解,“你找我做什么?”
“没地方可去。”
“所以来找个停留之地?其实也是误会,顾师兄一时心急,也不会真的不让你回去,你若是害怕,我可以随你去跟他解释……”
越辞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摇了摇头,接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想再回宗里。”
越辞性子一向有些傲,不愿被日日相见的同门知晓丑事情理之中。其实薛应挽也不知道如何去真真正正地将这些事摊开来,说到底,越辞也没对自己做什么,只是拒绝了他的情意,反倒重重误会,阴差阳错之下,顾扬将他揍了满身伤。
不仅没理,还仗着身份欺负人,像是那种话本里小姐强逼人娶亲的戏码,若看上的书生不从,便让自己兄长仆从将人打个一顿,教训一番,以示惩戒。
薛应挽脑壳直痛,放着越辞回去,再遇上顾扬,怕是旧伤未愈,新伤又要添一身了,一不小心被打死了也说不定……
越辞看出他的为难,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脚上还跛着,衣物头发也糟乱,偏要笔直地挺着背,身形落魄。薛应挽叹气,上前两步,握住他手臂,说道:“先留下吧,养好伤再说,”半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照理说来,越辞前不久才说了那些话,他们本该分道扬镳划清界限,可如今无处可去,兜兜转转下山寻到了他,就算怀着愧疚之意,薛应挽也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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