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便和他们一起睡在林中,小麦蹲在一旁, 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抱在一起睡觉啊。”
越辞没好气地答:“因为这是我老婆。”
小麦问:“老婆是什么?”
薛应挽也一直不明白越辞为什么这么叫自己, 顺着问道:“老婆是什么?”
越辞道:“老婆就是爱称,只有我能叫的名字, 就像你叫我老公一样。”
薛应挽道:“可是老公不是你的小名吗?”
“也是爱称,”越辞道, “不过,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叫。”
薛应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换了个位置,将自己团进越辞怀中。越辞身体长得好快,初见他时还是少年身形,如今却可以轻易地将他环抱,替他阻隔夜间寒风与忽来骤雨。
天气似乎又转冷了,听着风吹枯草的沙沙声,好久好久,薛应挽都没睡着。
越辞问他:“在想什么?睡得不舒服吗?”
薛应挽像只小兔子,或是黏人的猫儿,整个人软乎乎的,嗓音有点儿泛哑:“我的师尊走了,师兄也走了,这些在浔城的人说得没错,要是魔种真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被消灭了就好了,这样……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这么多人离开了。”
越辞似乎明白他在为什么而忧恼了,抬手一捞,将人连着胳膊带高,夜色中对上那双澄澈如琥珀的双瞳:“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后悔也没有办法弥补,着眼当下,不好吗?”
薛应挽睫毛很长很浓,讲起话来像蝴蝶翅膀扑簌,他偏过一点头,轻声道:“我听说,有一个上古密咒,名曰‘华胥’,能够让人入梦。入梦之人有机会在梦中将错误重新弥补,直到得到想要的一切,直到这个世界完美的属于他,他也将永远留在其中,心甘情愿,不辨真假。”
越辞问他:“你想做什么?”
薛应挽眨了眨眼,想掩去一点湿意:“我有很多后悔的事,比如没有多陪陪师尊,比如不该去对李恒动手,促成了第一个魔气的释放;又或者,那日不该出门,被人钻了空隙毁去丹田;再不然……就是该千方百计阻止师尊,不要将内丹给我。”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最后一句却很轻很淡,像是融化在了不间断的风中:“这样,也许大家就都不会死。”
“不要把什么事都怪在自己头上,”越辞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发展成现在模样,你也没有一点责任。”
薛应挽喃喃道:“都说一切到了最危难之际,都会有救世之人挺身而出,可是大家都很累,很辛苦了,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呢?”
越辞道:“也许他在等一把剑。”
薛应挽看向他:“是那把没有完成的神器吗?”
越辞眼神有一瞬的闪躲:“……我不知道。”
也许是错觉,薛应挽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靠着越辞,脸蛋埋得很深,慢慢闭上眼睛,宽袖中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腕子,手指牵着一点衣摆,随呼吸而小幅度晃动着。
至夜半,万物静寂,薛应挽从噩梦中惊醒,骤然睁眼,下意识喘息不停。
许是环境太差,他已经很少能睡个安稳觉了,可从前至多早醒或劳累,极少有这般被惊吓而醒,久久不能回神的。
他梦到戚长昀在为他梳发,本还带着一点笑意,倏然场景变换,一把长刀突如其来,由前至后贯穿了戚长昀的身体,他的五官消失,只剩一团扭曲不清的面容。
千万支箭半空飞驰而来,透过血肉,扎入挡在身前的师兄,像是被扎成了刺猬的靶子,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皮肉。
浓重的血淌成了河流,一点点渗入他肌肤里。薛应挽转过头,身后是深不见底,隐约能听见沸腾岩浆的异火窑窟,青蓝色的火苗往上窜,沿着他的脚一路往上爬。
他浑身冷汗,胸膛重重起伏,指尖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扣入掌纹里,留下了几道极深的印子。
越辞被怀中动静惊醒,眼皮发沉,困怏怏道:“怎么了?”
好一会儿,薛应挽平复下来,除却嗓音微哑,再无异常,只是从他怀中撑起身子,低声道:“小麦不见了。”
越辞还是犯着困,打了个哈欠:“大晚上能去哪啊,可能睡不着自己玩儿去了吧,”又想将薛应挽拦回怀中,“我们继续睡,明天就回来了。”
薛应挽道:“你休息吧,我去找找她。”
越辞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没辙,也跟着起了身子,冷风一睡,困意果然消去大半。
浔城城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却城门外一片空地,便是连着泥路的山林。聚集而来的百姓皆聚集在此处,靠着城内修士结界庇佑,不会离开太远,小麦若活动,也只能是在这附近。
生怕打扰其他人睡觉,薛应挽并没有大声呼叫,只借着修行者超于常人的五感寻找,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小麦身影。
不足人胸口高的女孩猫着腰,借着林叶遮挡,压低脚步,猫儿似的,小心翼翼绕到先前卖鸡蛋的货郎身后。
这货郎还在呼呼大睡,他的鸡快死了,应当也就最后几日能下鸡蛋,昨日没卖光的,便被堆放在一块旧衣裹起的小包处,塞了几块布料当做缓和。
小麦就这样悄悄伸出了手,掀开一点布,往里摸走了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四个。
鼓着腮,一副气馁模样,要不是揣不下,显然还不想就此放弃。
她衣摆兜着这几只半个巴掌大的鸡蛋往回走,才转过身,便被阴着脸的越辞抓了个正着,拎着后领便提了起来,登时吓得一哆嗦,手掌托了个空,鸡蛋骨碌碌往地上滚。
薛应挽眼疾手快,替她重新兜住衣领,好歹保了这几个鸡蛋安危。
小麦眼神打转,薛应挽向越辞比了个嘘声手势,往货郎腿边放了几个买鸡蛋的铜板,这才带着人绕回林中人烟稀疏之地。
越辞环胸靠在树干上,冷声道:“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出去干坏事儿?”
薛应挽将鸡蛋放在地上,看向满脸不服气的小麦,轻声问道:“你想吃鸡蛋?”
小麦别过脸,哼了一声。
越辞道:“问你话呢。”
薛应挽吓她:“不说我就把鸡蛋拿走了。”说着往前伸手,将将抓握上一只鸡蛋。
小麦一跺脚,扑在地上,护住自己辛苦取到的几颗鸡蛋。
“不许!不许不许!”她愤愤道,“我娘最爱吃鸡蛋了,之前我爹问那个坏蛋要鸡蛋他不给,我要拿去给我爹娘吃!”
薛应挽突然想起,货郎前几日说要一个铜板跟他换鸡蛋的竟是小麦父亲,而那时候的小麦母亲应当已近油尽灯枯,才会浑浑噩噩,死前还想着要吃一顿鸡蛋。
小麦父亲没有钱了,全身上下只剩下那个铜板,还是没有求到货郎开口,阿苑自然也没吃到鸡蛋。
小麦年纪小,不懂得太多,唯独记下了妈妈想吃的东西,还顺带记仇上了不给她爹鸡蛋的货郎。
薛应挽愣住:“你……”
只说了一个字,越辞却冷冷打断他:“正事不干,倒是会骗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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