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白子游什么也不懂,自然不认得那人腰牌上的火烧云纹。
“本君姓柳,名莫书,你可唤我梦泽仙君。”
可惜化形没几天的小灵草连话都不会说,只是望着他笑。
梦泽给了他一件衣物,替他起了名字,还在青崖山结起了草庐,花费数年时间悉心照顾,教会他如何做人。
白子游以为自己能相信这个人一辈子。
直到那日在云境的夜明山上,梦泽当着数位仙君的面,不顾他撕心裂肺的痛哭惨叫,亲手抽走了所有仙骨,恭恭敬敬地送到丹霞面前。
丹霞瞥了眼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白子游,淡淡道:“真是他?”
“他是青崖山上唯一化形的白露。”
“做得很好。”
“……”
美梦戛然而止。
白子游猛地睁开眼,翻了个身便撩起袖子去看那些痕迹。
……什么也没有。
正在打盹的温千晓被弄醒了。
他揉揉酸痛的脖颈,心里惦记着不好养的小桃花,张口便是嘘寒问暖:“仙君睡得可好?冷不冷热不热?身子好些了么?昨日本尊不知那禁制古怪,多有得罪,你……”
小仙君闻声抬眼,拧眉瞪他,一双眸子不知为何湿漉漉的,还泛着红。
魔尊大人感到被嫌弃了。
他自觉地从床沿边上离开,搬了把椅子过来坐着。
“做噩梦了?”
第7章
白子游冷淡道:“没有,谢过大人关心。”
温千晓碰了颗不硬不软的钉子,也不恼,和颜悦色道:“风竹楼里灵气充沛,你在此好生歇着。本尊会命人再送一批灵石过来,权当赔罪。”
多送点总没有坏处。
魔尊大人赔完礼道了歉,正准备收拾收拾麻溜滚了,却听身后白子游忽然道:“慢着。”
温千晓不由诧异,刚到门口又折了回去。
小仙君瞧着有几分别扭,咬着唇,半晌才低声道:“你是不是见到了那些……禁制?”
“是瞧见了。”
“可有……有解法?”
温千晓笑了声,心道机会来了,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坐,挑眉道:“这算是有求于本尊?”
那张软床被坐得颠了颠,小仙君跟着连人带被弹了起来。
人这一来便霸道地占了小半边床铺,白子游警惕地往里退了退,心乱如麻,仔细琢磨着话里的意思,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有求于人,那仙君又拿什么来换?”温千晓得寸进尺地靠过去,目光意味深长,那只红玛瑙坠子在耳边一晃一晃,灼灼直逼人眼。
小仙君顿时脸色煞白。
这魔尊果然只是想要一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罢了。
他有些恍惚,软红楼里一幕幕回忆如潮水般褪色,转眼到了梅花树下那略显亲昵的相扶,什么“心上人”“贺礼”,还有萦绕在耳畔的一声“小心”,万般犹疑都成了笑话。
“……我孑然一身来到孽海,什么也没有。”白子游缓缓开口,沙哑道,“若大人真能解了禁制,我甘愿……愿身为炉鼎,夜夜侍奉。”
温千晓震惊。
天地可鉴,他孽海魔尊只想要那半块补天石而已,对炉鼎之类的歪门邪道没有丁点兴趣,怎么扯来扯去又扯到卖身上了。
难道说这会儿白子游尚未得到补天石,所以拿不出来?
糟糕,失算了。
温千晓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屈辱得快要落泪了的小仙君,在须弥戒上轻轻一抹,掏出两块灵石,道:“一点报酬而已,这不是有么?”
白子游怔了怔,迟疑道:“可、可这些灵石是……”
“那禁制难解,本尊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先收你两块灵石作定金,不过分吧?”温千晓道,“待事成之后,本尊要一百枚上品灵石做报酬,拿不出来再卖身抵债,如何?”
白子游偏头,呆呆地望着他,睫毛微微颤着,甚至没有察觉得两人挨得过于近了。
温千晓心里仿佛被爪子轻轻挠过,又痒起来。
一痒,嘴里的话又甜得没边了。
“孽海虽是苦厄之地,本尊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在这里,无人敢欺你辱你。”魔尊大人低声细语,眉眼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指尖悄悄滑过须弥戒,扣住了白子游的那只手,“亦不会逼你做不愿之事。”
实在是太近了。
几乎一低头就能碰到那苍白柔软的唇,或者可以亲亲那只漂亮的翠色眸子,把睫毛吻到湿漉漉为止。
温千晓克制住心底涌起的莫名冲动,稍有点不舍地松开他。
徐徐图之,才会有来日方长嘛。
嗯,图的只是补天石。
小仙君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来,犹犹豫豫地看了温千晓几眼,欲言又止。
温千晓以为他定然感动得一塌糊涂,美滋滋准备挨夸,慷慨道:“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白子游踌躇几番,终于大胆开口道:“灵石只剩八十多块了,不够的那些……可以去库房里拿么?”
温千晓:“……”
除了可以自己还能说什么?
没捞到好话的魔尊大人含泪道:“可以。”
白子游笑起来。他爬下床,取过外衣,仔仔细细地扣好腰上的云母扣,道:“我想再去瞧瞧那些花盆。”
“本尊陪你去。”
白子游没有拒绝,然后花了一下午时间,边瞧花盆边把那些晃眼的宝贝都收进了须弥戒里,看得温千晓目瞪口呆。
温千晓:“你……”
“那么亮的光不分昼夜地照着,花草容易枯萎,所以我将这些东西暂且收起来了。”小仙君柔柔地解释道,“这些花盆空着怪可惜的,我想种点花打发时间。大人可有办法弄些人间的种子来?”
温千晓没种过花也没养过花,唯一的成果就是那株施了法的老梅花树。
于是魔尊大人对这番说辞深信不疑,还向白子游认真保证道:“你喜欢什么花?本尊一定给你弄来。”
白子游想了想:“牡丹花。”
温千晓果然弄来了很多牡丹的种子,同时送来的还有两件防御法器,一把流光溢彩的月白绸伞和一块翡翠玉牌。
白子游来者不拒。
须弥戒里装的东西越多,他便越觉得安全。要不是风竹楼收不进须弥戒,他甚至都想把这座楼院连地皮一块儿搬走。万一哪天魔尊改了主意准备霸王硬上弓,光靠这一大堆宝贝都能砸出一条生路来。
暂时得到满足的小仙君很安分,勤勤恳恳地在花盆里种满了牡丹。
风竹楼里除了聚灵阵外没有特殊禁制,因此人间的花草长得好,孽海的阔叶草长得更欢,东一块西一块的铁锈红,乍看像生了藓。
温千晓安排了花匠定期打理,奈何小仙君对园艺之事乐此不疲,还从库房里翻出一把有了器灵的铲子,没过几日他便不得不把那些无用武之地的美人赶去厨房烧柴火了。
而且,还多了个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白子游本体是灵草,很容易跟那些花花草草还有掺满了灵石碎渣的土壤亲近,于是魔尊大人隔三差五就能在草地或者花架底下捡到晒太阳晒得睡过去的小仙君。
“……醒醒。”
白子游迷茫地睁开眼睛,望了眼日头,嘀咕道:“还没入夜啊。”
温千晓哭笑不得。
怎么就养成了睡到晚上等自己来喊这个坏毛病。
不过在充盈着灵气的花草里睡觉,对白子游来说跟修炼没太大区别,也便随他。
“这两日本尊在清点魔将们送来的那些贺礼,实在太多了。你要不跟去瞧瞧?有喜欢的可以拿去。”
温千晓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宝物亮不亮花草枯不枯的,根本就是这小仙君喜欢囤宝贝,随便找个借口罢了。
但是没关系,孽海魔尊就是有很多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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