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游睡得有些迷糊了,目光涣散地扫过扰人清梦的烛火,又落回到他身上,迷茫道:“你……回来了?”
温千晓愣住。
他可是记得那日小仙君被轻薄后脸色惨白、眸子通红,一副恨得要命的模样。奇也怪哉,自己居然没有被推开。
白子游倒是很淡定,从他怀里慢慢坐起来,还顺手抓了把胳膊借力。
“呃——!别、别碰……松手……松……”温千晓疼得心肝都在颤,牙都快咬碎了,堪堪把冲到嘴边的那声惨叫咽了回去。
会唧唧歪歪喊疼的魔尊多不像话,不能在小仙君眼前丢了面子。
白子游低头一瞧,满手的血。
“你受伤了?”
温千晓顿时来了精神。
若对方开始关心——按照狐逍遥的计划,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直接瘫倒在地,装出一副随时要断气的虚弱模样,然后小仙君就会慌得六神无主,噼里啪啦直掉眼泪,下意识地给自己输送灵力——慢着,前面好像还有一段?
啊对,得先把礼物拿出来。
魔尊大人还在努力回忆狐逍遥给的剧本,小仙君已经面无表情地替他把袖子捋了上去,见到那白骨裸/露的惨状,轻吸了一口凉气。
“伤得还挺严重,遭人暗算了?”
温千晓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试图继续按照剧本走:“咳,先、先不说这个,本尊听闻云境的仙君喜食花蜜,特意带了……”
白子游没被那狰狞伤势吓到,也没听他说话,反而在一心一意地好奇这没了皮肉的白骨为何还能好端端地呆在原来的位置。
于是他轻轻捏住魔尊大人的左手无名指骨,摇晃了两下,只听“咔吧”一声轻响,温千晓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彻底脱离了魔尊大人的掌控,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尥着蹶子滚阴沟里去了。
他的指骨……被掰掉了……
死寂。
某狐的哄人宝典号称在魔将中无往不利,不知为何面对小仙君却缕遭意外,回回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便是色狐狸本人亲临,都未必能应对得了此番变故。
小仙君呆呆地捏着那半截指骨,整个人仿若石化。
许久,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温千晓一眼,确定某人没有生气后,又把骨头给他拼了回去。
指尖轻晃,灵力外放,蓬勃的生机绕着白骨了旋一周,凭空生出了一片细长的嫩绿草叶。草叶打着卷儿,乖巧地附在那枚指骨上,像绷带一样把它缠住了。
“……”
温千晓盯着仿佛小葱拌豆腐似的左掌白骨,震撼到发不出半点声音,直到小仙君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关心道:“还能长好吗?”
魔尊大人堪堪回神,用右手痛苦地捂住脸,如濒死般虚弱的声音从指缝里幽幽冒出来:“你……我……这骨头上还怎么长肉?”
白子游一怔,赶紧把草叶剥下来,低低道:“对不起。”
骨头失去固定,“吧嗒”又掉了。
“……”
温千晓很想昏过去。
不用演了,他真的很虚弱,随时要被惊吓到断气的那种。
白子游果然有些慌神了,释放出一缕灵力,把指骨托回了原位。
这缕微弱的灵力随时都会散去,相当不稳定,差不多是小仙君一撒手就会掉的程度,压根就没有复位该有的样子,很难不令人忧虑。
当然,温千晓本人对此自然没有责怪之意,千错万错都错在自己听了色狐狸的鬼话,让这身倒霉的伤给小仙君瞧见了……不是,问题是谁受得了自己的骨头在眼前一遍遍掉下来!??
会做噩梦的!
魔尊大人脸都青了,好半天才从嗓眼里挤出声音,颤颤巍巍道:“我……我自己来,不劳烦……不敢劳烦仙君。”
白子游眨眨眼,谨慎地撤回了灵气。
……算了。
温千晓含泪把指骨捡起来,放了回去。拟作经脉形状的魔气立刻现形,飞快蔓延上来,搭住了这根离群的骨头。整只手掌的白骨俨然一体,仿佛附着了层看不见的经脉与皮肉,将这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固定在了该在的位置。
小仙君眸子一亮,那抹翠色亮得近乎剔透起来,甚至还漫上了笑意:“好聪明的法子。”
温千晓抬眼,心中没来由震了震,一时看愣了。
也许是方才的紧张,小仙君出了身薄汗,细软的青丝贴在额上,衣衫微乱,显得平常而随意。他此时的模样比不上无名宫任何一个精心装扮的美人,偏偏那只翠色眸子仿佛敛尽了万般春色,盈盈一笑,似乎要把人的魂都吸走。
温千晓想不出什么形容,只觉得有点像白糯花糕咬开来后流出的青汁馅儿,又或许只有自己第一次离开无界孽海,前去人间见到的那一枝春芽方能媲美。
不过寻常物,却最易入人心。
他藏起受伤的左手,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并不用什么所谓的哄人宝典。色狐狸那套花花肠子,小仙君是不吃的。
非说要有什么,唯真心二字足矣。
“子游。”温千晓把那只雪貂从乾坤袋里拎出来,小心中带着些许笨拙,这白白软软的小兽很脆弱,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掐死,“你想养一只貂儿吗?”
白子游心头微悸。
曾经也有人这么一声声唤自己……在遮风避雨的草庐里,温暖的红泥小炉旁,山间的星月下,亦在不见天日的夜明山上。
他竭力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回忆,抱过雪貂摸了摸,道:“它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温千晓敏锐道,“子游……不喜欢本尊这么唤你?”
白子游低头逗弄着这只不怕生的小貂,神色冷淡,原封不动地把话还了回去道:“称呼而已,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我的名字也是别人随意起的,跟雪貂没甚区别。”
温千晓意外地望向他。
自醉酒那夜后,这还是小仙君头一回提到自己的过去。
“不喜欢的话,莫要勉强。”魔尊大人终于给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找着了用武之地,琢磨道,“你本体灵草名为‘白露’,那本尊唤你……阿霜如何?”
白子游倒是真的不介意。
“不难听,还可以。”
“阿霜。”
“嗯。”
“你可以唤本尊千晓。”温千晓高兴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慷慨道,“本尊允许你直呼名讳。”
白子游碰了碰雪貂湿乎乎的鼻子,抬起头,从善如流道:“千晓。”
“哎,真好听,再喊一句……”
小仙君冷静道:“你先解释一下那日的事情。”
温千晓:“……”
该来的总要来。
他开始搜肠刮肚地找借口,想把恶魂之玉的存在掩盖过去:“本尊只是……有、有旧伤未愈,容易……呃,魔气外泄,心绪不定……”
“我并非想知道那日的意外因何而起,毕竟事关无名宫与孽海魔尊的秘密,身为仙君,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白子游扯出脖子上的翡翠玉牌,在魔尊眼前晃了晃,“那日我也遭了些影响,险些走火入魔。你特意将它送到我手里,是一早便预料到我会受魔气蛊惑?唔……上头好像还刻了个自行启动的小阵法。”
温千晓想了想,承认道:“我身上魔气很重,容易对你不好,便送了这个。”
玉牌有清心静气之效,能护心神;月白绸伞则无坚不摧,能破万物,加之自己送的那两套堪比金丝软甲的衣物,任谁来都难动白子游半根寒毛。
白子游慢慢将翡翠玉佩塞回了衣服里,心底深埋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些许松动,发出了一声似是春来破冰的轻响。
“若你愿意,养伤的这些时日,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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