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竹赶紧低下头,老实得像只鹌鹑。
温千晓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将人拽到身前来,道:“这里是芙蓉水榭。”
白子游一怔:“是我不能来的地方?”
“过去擅闯之人皆已魂飞魄散,你说呢?”温千晓再一次将那不老实的雪貂捉进了乾坤囊,对燕归竹道,“归竹,你先回去吧。记着,今日之事莫要外传。”
“是,尊上,属下告退。”燕归竹如蒙大赦,溜得比兔子还快,生怕晚一步就要被牵扯进去,眨眼就没了影。
打发走了燕归竹,温千晓目光轻轻落在白子游身上,不咸不淡的,瞧不出喜怒。
“本尊对你是不是太过纵容了?”
窗外闲云悠悠,遮蔽了日头,霎时阴沉下来。小仙君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待他话音落下,连唇瓣也哆嗦起来。
擅闯禁地……
当初自己失去仙骨后,被软禁在夜明山的屋舍里,又不知何故,被交给了梦泽仙君看守。
小仙君境界大跌,又郁结于心,伤病交加,只能整日闷在屋里发呆,像一株正在慢慢枯萎的草木,身子骨愈发虚弱。
梦泽许是念旧情,又或是出于愧疚,看守得十分宽松,某天一不留神,竟让他跑了出去。
白子游神色仓皇,踉踉跄跄地逃进一处山谷,跑得太急,口鼻间满是翻涌的血腥味儿,光喘气都疼得撕心裂肺。
山谷瞧着普普通通,既无结界,亦无禁制。
他蜷缩在灌木丛里,拼命压着咳嗽,满心恐惧,不顾砾石粗糙,将手指深深掐入泥土中,试图从附近的草木根系上汲取一些灵力。
说来古怪,身为灵草化形,他借草木灵气比喝水还容易,今日却不知为何碰了壁。那些尚未开灵智的花花草草瑟瑟发抖,低伏在地,越是往山谷深处去,越是了无生机。
白子游慢慢撑起身子,朝黝黑的崖壁尽头望了一阵,拧起眉头。
那里……似乎有着某种强大而纯粹的力量,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空间内,焦躁徘徊着,野蛮地掠夺这片山谷的灵气。
又好像一口遭人刻意封禁的井,储藏着这具身体急需的清甜甘露。
要想离开云境,必须寻到大量精纯的灵力来疗伤,那地方或许还藏有一线希望。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朝着山谷深处摸索过去。
白子游走得并不顺利,那股神秘力量飘忽不定,时有时无,像一件被人掩埋起来的宝物,踪迹莫测。
直到天色微暗,他终于在荒芜高草间找到了那股力量的源头,跌跌撞撞跑过去,却见到了一扇门。
说是门并不确切。
那更像一只狭长的眼,悬浮在半空,睁着一点缝隙,幽幽地盯着谷外来客。
吸引着他前来的力量就被封印在门里,不断扭曲形态,变换着瑰丽的色泽,仿若一只挣扎的活物,企图从封印的薄弱之处突破出去。侥幸逃出来的力量凝聚成细长的实体,焉焉地挂在边上,乍看之下,似乎有无数只手从门内伸出来,缓慢地扭动挥舞。
白子游被这诡异的景色吓得魂不附体,倒退两步,一转头便撞上了个人。丹霞正无声无息站在背后,目光森冷,眉间川字深得如刀刻。
刹那间,白子游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转身想跑,没走几步便被一道气劲抽得跌倒在地。
“白露仙君真是好大的胆子,戴罪之身还敢擅闯禁地。”丹霞慢条斯理地收回灵力,弯腰拎起白子游,轻易得像拎起一只柔弱小兽,“梦泽花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从你口中套出青崖山疗伤圣物的下落,看来仙君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放、放开我!什么疗伤圣物……你……啊!”
丹霞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同时袖中窜出一段红绳。
那红色像用血浸泡出来似的,油光锃亮,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一出现便如附骨之疽般缠上了他的脖颈,撕开软嫩的皮肉,顺着经脉慢慢钻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白子游痛得发狂,双眸遍布血丝,却被灵气牢牢束缚在地,连挣扎都做不到,崩溃地嘶声哭叫起来,“饶了我……饶了我!仙君饶命,饶命……我不逃,再不敢了……啊啊啊!!!”
丹霞只冷眼看着,置若罔闻。
半刻钟后。
生杀予夺的尊贵仙君撩起衣袍,缓缓蹲下身,一寸寸抚过白子游被冷汗浸湿的鬓发,低声道:“逃跑不说,还敢擅闯夜明山禁地,看来是本君对你太过纵容了。既然你那么想回青崖山,那此生便都呆在那座荒山上,不得离开半步。十六道玄冰锁链加身,受数百年的孤寂寒苦……”
白子游仰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烁烁星光,因剧烈的痛苦而失神,却没能阻止那冷漠的声音入耳。
字字句句,仿佛萦绕耳畔的诅咒,日夜纠缠不休,将他折磨得日渐憔悴。后来,在无名宫的日子平静安逸,几乎让他淡忘了丹霞的残酷手段。
偏生今日——
温千晓发觉白子游的脸色不太对劲,白里透着青,似乎是吓的。
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解释道:“虽说这里不可乱闯——”
小仙君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似乎整个人都被魇住了,惊恐到神志不清起来:“饶……饶了我……千晓,千晓……我、我不知道这里是禁地……求你……”
温千晓见状不妙,迅速按住他的虎口,用力掐紧,低喝道:“阿霜,醒一醒!”
白子游吃痛,愈发害怕,眼泪噼里啪啦一个劲往下掉,喃喃道:“好痛……别、别罚我……我不敢了……”
“不罚你不罚你,谁说要罚?”魔尊大人估摸着大概又是丹霞干的好事,登时心疼不已,把人抱进怀里,拍着背安抚道,“芙蓉水榭而已,闯便闯了,本尊又不会吃了你。莫怕,阿霜,莫怕。”
魔气再次伪装成纯阳灵力,悄无声息地将那发冷发颤的身躯温柔包裹起来。
白子游抖了半晌,忽然不动了。
温千晓心里一紧,以为他又犯病昏了过去,却不想小仙君猫儿般在怀里蹭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轻声疑惑道:“怎么……有股太阳的味道?”
第18章
温千晓随手拂散了以假乱真的魔气,拈起一角衣袖,慢慢擦净他眼角的泪痕,道:“假的。但说了不罚你,是真的。”
白子游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被整个儿圈在温千晓怀里,还把人家的袖子给弄湿了。
他依旧有些惶惶:“但是这里……”
“有些事不便在正殿与人相谈,本尊便会来芙蓉水榭。这地方一般来说不能乱闯,否则本尊的脸往哪搁。”温千晓耐心解释道,“幸亏今日来的是燕归竹,不然还真有些难办。”
小仙君总算弄明白花糕到底惹了什么祸,苍白着一张脸,后怕起来,小声道:“难怪燕城主的脸色那样难看。”
“归竹一向胆小。他都以为要被本尊灭口了,脸色能好到哪去?”
白子游:“?”
白子游努力试图跟上魔尊那奇怪的思路:“为什么?就算真要罚我,跟燕城主又有什么干系?”
温千晓也大为惊讶:“阿霜,你怎会这样想?”
小仙君被绕得云里雾里,茫然地睁着双微红的眸子瞧他,歪了歪头。
“无名宫于你而言没有禁地,想去哪便去哪。本尊只是没想到,你竟会胆子大到在有来客的时候随便乱闯。”魔尊大人俯身咬住那苍白的唇瓣,浅尝了一下,无赖道,“既然让他们瞧见了,那就只能灭口了事。本尊怎么会舍得动你?”
“……”白子游按住被吻得发烫的唇,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沉默半晌,悄悄嘀咕了一句,“真是昏君。”
很不幸,魔尊大人耳力上佳,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痛心疾首:“竟敢当面说坏话,本尊真的是太纵容你,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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