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四只陶俑像是耗光了灵源,没有再站起来。
盯了半盏茶时间,殷停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成大字型瘫在了地上,衣裳被干了又湿,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浮尸。
远远的,他看见背后绕着光圈的姜太平朝他跑了过来,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恭维的话。
殷停累得厉害,姜太平身上的光圈发散,成了模糊的色块。
他费力地转了转眼珠,说:“别吵。”
“起来,”他听见了祝临风的声音,可他此时只想睡死过去,别的一概不想搭理。
“殷停?”
祝临风踹了他一脚,见他没反应,甚至打起了鼾。
“唤朵云出来,”祝临风半蹲下,将殷停一直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把他支了起来。
“哦,”姜太平乖巧地应答,作法唤了朵云,边看着祝临风把殷停往云上送,边觉得奇怪。
大师兄为何不唤出他的香车宝架,反而要坐她寒酸的祥云?
更古怪的是,大师兄不是向来喜洁吗,怎么肯去搬出了一身汗,又脏又臭的师兄?
三人坐上祥云,祝临风看向一旁磨磨蹭蹭不敢上前的小乞丐,取出张白纸,写了起来,
【你可是住在显应观的乞丐?】
狗剩是个目不识丁的,看字像鬼画符一样,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识字。
他仓促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破洞的草鞋,连呼吸都放轻了,视线时不时从祝临风比绵云还白的衣摆上扫过,却不敢看他的脸。
世间竟然有这般美貌的女子,难道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了吗?
祝临风也不为难他,将白纸扔给了姜太平,示意他照着念。
“小哥,你可是住在显应观?”
狗剩迟疑地点头。
祝临风再给姜太平扔了张纸。
“小哥你叫什么?”
“狗剩,我叫狗剩……”狗剩含羞带怯地看了眼仙子。
祝临风却不看他,提笔再次写下一段话,
“你可知道显应观是被何人损毁的?”姜太平问。
谁料听了这个问题,狗剩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噗通一声双膝及地,头抵着地面,嚎啕大哭道:“我知道……我知道,毁了显应观的是四十里外的岩壁河的无肠公子,他是此地主神,不容许有其余道观香火存在。”
“这四只陶俑是他的神使。”
他哭声渐大,用膝盖蹭着地,膝行道祝临风面前,哐哐哐磕了几个响头,
“求仙子,女侠大发慈悲,救救我兄长吧!”
第65章 我师兄是个男子呀
神使?
祝临风心头一跳,也不在祥云上端不食人烟的架子了,走下祥云,捡起被殷停打散的陶俑的碎块细细查看。
用料是普通的陶土,他踅摸着碎块的纹路,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浓烈的香烛气盈满鼻腔。
他皱了皱眉,方才修复陶俑身体的白光果然是信仰之力。
在香火神道传承早已断绝的现世,竟会出现如此正统的信仰土偶,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无肠公子。
祝临风猛地回头看向哭求着的狗剩,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话。
这也太碍眼了,泥灰被眼泪鼻涕一搅和,一处黄一处黑的粘在脸上,加上飘荡的酸臭味,也不知几天没洗漱了。
祝临风侧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姜太平说:“腾云,先带他回显应观。”
坐上祥云,狗剩见祝临风始终一言不发,误以为是自己得寸进尺的请求惹了仙子的恼。
但他却别无他法,除了他们,他实在不知道去求谁,又能求谁。
狗神按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头,望着离他八丈远,坐在云头的祝临风,艰难地张开了嘴,
“仙……”
姜太平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拉得他后仰,飞快地说:“狗剩,你可别去招祝师兄。”
闻言,狗神目露万念俱灰之色,泪眼汪汪地看着姜太平说:“女侠,我也知道自己脸皮厚,你们既救了我,我就该当牛做马的报答恩公,不该再提过份请求。”
“请女侠放我下去吧,我自去救兄长。”
“你可想错了,”姜太平连连摆手,说:“不是不帮你,我两个师兄,都最为仁义,一定会帮你救出兄长的,保准打得那无肠公子满地找牙。”
姜太平狐假虎威地挥着拳头。
狗剩响亮地吸了吸鼻涕,姜太平眼尖地瞥祝临风的背影一瞬间僵住了。
她抽出手帕按住狗剩的鼻子,小声说:“快别吸了,再吸咱俩都没有好果子吃。”
“祝师兄性喜洁,你还是洗干净些再和他说话吧。”这话伤人,姜太平说得也勉强。
果不其然,听闻仙子不搭理自己是嫌弃他,狗剩初萌的芳心碎了一地,一路从脖子红到耳后根,埋着胸不说话了。
姜太平不落忍,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我和我师兄都当过乞丐,祝师兄初时也不拿正眼看我们,现在不也兄友弟恭,师门同心吗?”
“真的吗?”狗剩抹着眼泪,一颗少男心又开始怦怦乱跳。
“当然呀,”姜太平回答得响亮,“只要你洗了外头的灰壳,若是个清秀可人的,祝师兄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闻言,狗剩非但没觉得宽慰,反而愈发觉得前途黯淡,要被仙子嫌弃到死了,谁叫他天生豆眼粗眉,连长相都不清秀可人呢。
“唉唉唉,怎还哭……”
世上竟还有比她还爱哭的人!
不过看着狗剩时不时飘向祝临风背影的眼神,与那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这狗剩,分明是被祝师兄的女相给骗了呀。
她觉得同情,不想让狗剩接着稀里糊涂的伤心,于是用手挡着脸,悄声说,
“你爱慕祝师兄?可他是个男子呀。”
狗剩:“?”
听了一路他们在背后编排自己的祝临风终是忍不住了,他回过头,不咸不淡地乜了眼姜太平,
“我瞧你和这小乞丐很有话说,不如就同他一道留在显应观做老本行罢。”
姜太平安静如鸡了。
祥云飘到显应观。
一到显应观,狗剩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要命的事似的,也顾不上自己悲春伤秋的少男心绪了,一骨碌跳到了地上,右脚向内扭了下连带的个趔趄也不带停,脚下像踩着风火轮,匆匆忙忙地穿过野草从,直奔大殿。
祝临风和姜太平却不急。
“祝师兄,师兄就交给我背进去吧!”
祥云落稳,姜太平乖巧地来到云头,自告奋勇道。
“你?”
祝临风笑了声,“本就是个三寸丁,若再背个人,只怕要给压土里去了。”
他原就嘴毒,此时有些气性,言语间更显刻薄。
常有人讲,做师兄的,兄长的,理应让着师弟师妹,让着小的才是,祝临风却不以为意,在他的认知里,合该人人都敬着,让着他才对。
他把殷停打横抱着,姜太平瘪着嘴跟在他身后。
他嘴上说姜太平是三寸丁,实则不过五十步笑百步,他的女相在女子中身量尚算高挑,可和近年来逐渐张开,已有成人轮廓的殷停比起来就明显不够看了。
殷停叫他抱着,脖颈狠狠后仰,脚尖几乎及地,瞧着分外滑稽。
姜太平捂着嘴笑,小跑着上前,抱起殷停的双腿,仰着小脸说:“祝师兄,我知道错啦。”
祝临风哼了声,却没拒绝,默认了她帮忙的行为,心软了,嘴上仍是不饶人。
“这就是你日后讨饭的住所,好生熟悉着吧。”
姜太平沮丧着脸。
两人抬着殷停横着进了门,转入内室,正好瞧见狗剩往破麻衣堆里挖人的场景。
那是个年岁更小的女童,约莫只有三四岁。
瘦骨嶙峋的,巴掌大的小脸,胳膊一样细的麻杆腿,比姜太平当初还要瘦弱几分,若不是轻微起伏的胸膛,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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