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刚刚晒过,小吏们搬运也不算难,熟门熟路地挑选出来。
他并没有让人特特抽出四五等爵位的部分,而是等这些搬到指定房屋后,他方才自己一一抽检出来,并做了些不明显的记号。
接下来十数日,莫惊春将这其中违制,霸占良田,超出五代,漏记等等罗列出来,重新誊抄在另一处上。
为了避免走漏消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还指挥着左右少卿开始准备新的玉牒,这是每十年就要重做校正的事情,左右少卿不觉奇怪,也着手准备。
卷宗都搬了出来,莫惊春与左右少卿一同进出查阅,便显得不那么奇怪。尤其他每次带出来的都有旁的内容,便更分辨不出来。至于莫惊春,他在翰林院抄书都抄习惯了,比起用惯了的小吏,他的速度都要快上不少。
等他将这些一一整理出来,结果让人大为吃惊。
莫惊春头疼地将刚誊抄完的卷宗放到一旁去,按了按眉心。
自上而下,霸占良田的情况几乎比比皆是,不该问是谁做的,而应当问是谁没做过。
而这还只是四五等王爵的情况。
再有,按照陛下的意思,所有绍绝继封与续爵的情况都必须一概中止,除去有大功的几位郡王,余下违制者,便有三千七百余人。
从此中便能看得出来前头几位帝王对此是如何放纵。
若是革除这些宗室的爵位,那便是让他们彻底落入民籍,失去地位。
人数如此之众,就算是正始帝,也需要考虑影响。
将整理出来的名册交上去的时候,莫惊春已然淡定,他甚至猜出为何正始帝要在这时候动手。
将军班师回朝,正是朝野上下为之喜悦的时候。
在这时候顺理成章提出因为国库和军费的问题,方才要削减部分宗室开支,尽管会有言官抨击,然这些都不是大头。他们本身对此事的影响并不算大,沾亲带故的皇亲才是最大的阻碍。
奏请此事的人,正是莫惊春。
宗正卿管宗室,他本就是最适合提出的人。
左右少卿在当朝看到宗正卿出列,就已经心知不对,眼瞅着莫惊春一本正经地开口,第一句话便要让他们跪下去。
他道:“臣入宗正寺数月,深感诸位先帝仁善,宗室人数自百多年便数量大增……”莫惊春张口就来,先是罗列了最近百年宗室的数量等等,而后又感慨从前之混乱,奏请陛下趁着十年一次的玉牒重改,重新溯源以往的卷宗,以确保万无一失。
此为大善。
他说得头头是道,朝中有人不以为意,也有人面露诧异,机敏的如左少卿,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坐在其上的正始帝看不出神色变化,只是微微颔首,便肯允了此事。
在莫惊春退回行列中去后,他忽而一笑。
“如夫子这般认真之人,朝中要是再多上几个便好了。”
他不忌惮在朝臣面前展露待莫惊春的亲厚,而也是这不经意的表态,让旁人的态度为止一凛,只觉其中有诈。
左右少卿下朝,便如丧考妣,仿佛天塌下来。
莫惊春平静说道:“怕什么,主动做,还是被陛下提着脑袋去做,你们要选择哪一个?”
先前的记录他已经一一备录过,并不畏惧库房发生什么所谓一把火烧干就找不到的荒谬事,而他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威吓,让左右少卿一路上都很是沉默。
这是必经之举。
总不能将事情偷偷做了。
私下做的是准备,面上要干的,才是大事。
就在宗正寺加急盘点,上下四十几人都忙得连轴转时,莫惊春再有意识到时间匆匆而过,是在入冬后的某日。
大朝会上,有兵直入朝野,拜倒在阶下,大喜:“陛下,辅国大将军,镇军大将军正在三十里外,今日将抵达京城!”
果真大喜。
正始帝霍然起身,利目在朝野百官扫过,落在莫惊春身上,“礼部并宗正卿一并准备,出城迎接两位将军。”
莫惊春连日忙碌,已经不知日月,忽而此事,已经喜不胜收,立刻与礼部尚书一起领了旨意匆匆离去。
礼部虽然少有做相迎将军的仪式,却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流程,莫惊春去也不过是点个卯。
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便是他的身份。
莫惊春心知肚明,礼部要他作甚便作甚,很好说话。
待驱车赶往城外,莫惊春才有种古怪的着急,宁愿自己是骑马相迎。不过体谅了一下他的兔尾巴,还是马车更为合适。
这条尾巴在熬过艰难的一夜后,从钝感一朝变得更为敏锐。
轻易磨蹭到,都会让莫惊春下意识软了腰。
仿佛它是真真切切跟肢体相连。
莫惊春实在是因它饱受摩擦之苦,每日只能在起身后将其与身前的部位一起围了起来。好歹胸前的产乳分量极少,不再像之前缭绕着浓香的奶味,羞耻至极。
但莫惊春也不得不再重新用起浓烈的香味。
是要盖住奶香味,也是要盖住他一身所谓的体香。
世人会称赞女子体香,却绝不会认为男儿如此算好。他也不想再经历一回被人堵上门来问那是什么味道的事情。
他在颠簸的马车里下意识收拾了自己,方才觉察他多少是有点紧张。
莫飞河和莫广生已经数年没回来,他自然是惦记的。
等礼部的人到了城门外,两道自有人排开,听闻是莫大将军和莫小将军回来,百姓都乐意让道,甚至还停下手中事围在远处探头探脑,便是为了能够及时看上一眼。
莫惊春下了马车,听着城内的欢呼雀跃,一时间也感同身受。
这是属于良将的赞誉。
…
两位大将回朝,当夜正始帝便亲自设宴款待将士,虽然因着国孝的缘故并无歌舞乐章,可那热烈的气氛却是少有。
如流水的官员与莫飞河父子敬酒,就连正始帝也以茶代酒,与他们吃过一盅。
两位原是打着国孝的名头想要避开,却不想正始帝笑吟吟说道:“父皇本就不愿旁人为他劳神,这禁忌寡人自守着便是。今日乃是我朝大喜,虎将回朝,这酒,也当喝得。”先帝若是得知,也只会高兴。
有了正始帝这句话,朝臣灌酒如灌水。
饶是这两位在军中练出了海量,却也还是被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从头看到尾的莫惊春:“……”他扶额,有些头疼。
莫飞河和莫广生都是骑马来的,待会回去怕是只能将他们塞进莫惊春的小马车,而他来骑马了。
这是自正始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热闹的欢庆。
他坐在高台上,吃了不知道多少茶水,却仿佛像是吃了酒一般面色微红。他单手撑着侧脸,将刘昊招过来,“待会散的时候,派几个人跟着两位大将军 ,都喝得不见人影了。”
刘昊一扫,也看到桌底下的两位,不由得露出笑意,“喏!”
正始帝难得高兴,便让朝臣欢庆了半宿。
而莫惊春一人撑起俩的时候,左右上来几个宫人笑着与他搭手,总算是将他们拖进马车,睡了个彻底。
莫惊春一一谢过,那些宫人忙道不敢,立刻又回去宫道。
他立在原地半晌,才摇着头翻车上马,让等在马车边上的墨痕盯着里面的两个烂酒鬼,方才吧嗒吧嗒地骑着马离开宫门回家。
回家。
“回家!”
等到离开宫门有段路了,马车窗边突然露出来一个大头,莫广生的俊脸显了出来,虽然酒气甚浓,却眼睛清明,“子卿子卿,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莫惊春猛地攥紧缰绳,无奈地回头看去。
果不然,在莫广生的后面又冒出来一个脑袋,莫飞河笑着说道:“子卿怕是以为我们都吃醉了。”
莫广生得意地说道:“在军中都练出来了,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松就被他们喝趴下。只是我还赶着清醒回去见梅娘和沅泽呢!“
莫飞河则是问道:“老夫人可好?”
他在外称呼母亲都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这朝廷看重的两位大将,其实父子一脉相承,私底下性格都稍显活泼,哪怕是莫飞河这般年岁,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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