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赫敕纳一口重重咬在顾承宴后颈凸起的大椎骨上,然后顺着往下到最脆弱的第二、第三骨节:
乌乌根本不知道,他那会儿有多害怕。
在极北雪山,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他怕自己撑不住、会崩溃。
“不是说……呜!”顾承宴的声音断断续续,“怕……浴桶不结实么……”
“坏了就让铁柱再去买。”赛赫敕纳一边磨牙一边动作,谁让顾承宴故意要来撩他。
毡帐内时不时发出嘎吱巨响,王庭内巡逻的勇士们见怪不怪,倒是穆因偷笑一声,拉着还懵懂不知、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敖力走远了。
胡闹荒唐一夜后,再一日,就是库里台议事。
库里台是个地名,出王庭东北方十五六里就能到达,是个平坦草原上陡然陇起的高台。
戎狄的伯颜部祖先在这里|插|下了九旒旗,十二个部落在这个高台上选出了历任狼主——
高台周围种满了白桦树,台面中央还垒有一层层的涂满油彩、写有经文的圆石头:
垒石为山,以祭神灵。
石山最顶上悬有张绘狼头的白色镶金边旗帜,旗帜下方是色彩不一的十二股彩绳、围成一圈拉直钉在石山周围。
赛赫敕纳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梅录和敖力。
顾承宴本来也应该骑马跟在他身边的,但昨夜折腾得太晚,那可怜的木桶都没能撑住、断开成两半。
所以今日,顾承宴是正经躺在了毡包里,由马车拉着跟在后面,周围还有一圈负责拱卫的王庭勇士。
库里台议事要进行好几天,老梅录已经事先派人在附近扎下了营帐,而其他各部翟王也在星夜兼程。
除了本就驻扎在王庭附近的阿利施和巴剌思两部,那牙勒部翟王算是半被诓骗来的,所以也跟在王师之中。
在库里台,狼主所在的毡包必须用纯白色的皮革覆盖,附近还要升起九旒白旗。
其他十二个部落围绕狼主和王庭的毡包往外一圈圈排开,每个部落的毡帐都只有十三顶、颜色也各异。
等老梅录交待完一应事项、安顿众人住下来后,赛赫敕纳才亲自抱了顾承宴进帐。
顾承宴一路都在睡,这会儿人倒精神,就是腰酸腿软,不然,他也不像要赛赫敕纳这样抱着。
——他真是不长记性。
顾承宴半捂着脸,回回都被小狼崽拿捏,回回去哄人,最后都给自己搭上。
唉,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顾承宴笑着靠到软垫上,摇头叹了口气,自己握拳锤腿,而始作俑者却还好意思凑过来、腆着个脸笑:
“乌乌别恼了,你看看谁来了?”
“……谁?”嗓子都只能发出气声。
“遏讫!拜见遏讫!”门帘一掀,进来的人身材矮小、面色偏黑,肚子上的肉走起来还是一步三抖。
他头上还是戴着那顶翻皮的尖帽,身上的毡袍却明显华丽许多——应为礼服一类。
铁柱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匆忙收拾赶来,脸上的胡茬都没有刮干净。
他两颊激动得通红,眼眶里也有泪水打转:“特木尔巴根拜见遏讫!愿您福寿长乐!自在安康!”
顾承宴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自己没力气,赛赫敕纳忙给他扶起来,却顺势在他耳畔笑着落下一句:
“我给铁柱升了官,以后就留他在王庭帮你。”
顾承宴怔愣了片刻,眼眶微酸。
从他顺口提过的樱桃冰酪,再到找回大白马、新的大白羊、沐桶,小狼崽把他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
就连眼前的铁柱亦然,明明昨夜还在吃醋他分给“别人”的时间太多,今日却又将胖胖的特木尔巴根留下。
顾承宴忍不住,抬手轻轻蹭了下眼角。
实不知要如何掩饰这一瞬的失态,他只能把脸往赛赫敕纳的胸膛里藏了藏,然后小声嘟哝了一句:
“你、你有没有觉着,铁柱胖了……”
第47章
铁柱离开极北草原时, 赛赫敕纳还在圣山上,根本没见过他从前什么样儿,自不知他是圆是扁。
看了眼藏在怀里的人, 赛赫敕纳并没拆穿顾承宴,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后脑,然后顺着应声:“嗯。”
戎狄官制仅有五品,从特贵开始往下还有达官、发官、察官和匐官。
从前特木尔巴根被封的是俟利发官, 属于王庭文官, 多事评论、议政, 位居于其他武官之下。
先狼主应是见他懂汉地文化又能说中原官话,便专程给他拔擢上了王庭, 封赏成一位俟利发。
如今赛赫敕纳又给他往上提了一层, 成为了哥利达,以后在王庭出入也更方便。
哥利一词,在戎狄语里有智者、长者之意, 虽说拿来套用在铁柱身上不是那么贴切, 但达官里头其他都是典兵武将, 更加不适合他。
狼主和遏讫说的悄悄话, 特木尔巴根是一概不听, 虽然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但他还是恭敬跪着,只抬手揩了把脸、抹去那些眼泪。
“见面是高兴事, 别哭啦。”赛赫敕纳笑, 表面上说的是铁柱,实际也是说与顾承宴听。
顾承宴轻哼一声, 手指在被子下拧了小狼崽一把。
本来赛赫敕纳要陪着顾承宴的,但老梅录还有许多事要和他商量着安排, 已经让敖力来请了四五次。
“……你去吧,”顾承宴的情绪缓过来,他吸吸鼻子,推了小狼一把,“正事要紧。”
“哼,”赛赫敕纳依言起身,但还是往顾承宴身后塞了两个软枕,“就知道乌乌要这么说。”
正事、正事,反正在乌乌眼里什么事都比挨挤在一块儿重要,他就不能和漂亮老婆多贴贴、靠靠。
“好好照顾遏讫,”赛赫敕纳拍拍特木尔巴根的肩膀,“他信任你,你又是他来草原熟悉的第一人……”
特木尔巴根红着脸,当即用拳头重重锤了锤胸口,“是!主上您放心!”
那憨直的模样,看得赛赫敕纳都忍不住要笑——乌乌身边这些人,还真是各有各的有趣。
他点点头,满意地走了。
剩下顾承宴和铁柱两个,相视着都有些脸热,倒不是羞赧,只是数年未见,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怯。
最后是顾承宴先开口,“你、你快起来吧。”
特木尔巴根这才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起来,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
“遏讫您这些年都还好吗?之前听说圣山上刮白毛风,我都急坏了,给您送的鹰讯您一封都没回……”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灶膛边找了水壶,试过温度后正巧瞥见赛赫敕纳专门放在显眼处的蜜罐子。
特木尔巴根心领神会,很快就翻弄出一只铁杯,往里面添了蜂蜜、注入温水,递给顾承宴:
“我当时就想着您是出事儿了,可部族还在打仗……”他尴尬地擦了擦眼睛,“是、是我没本事。”
一年前,狼主过世、极北地动,圣山上起白毛风。
整个草原上都在传,说极北的地动和白毛风就是因为狼主的过世,说这是腾格里在发怒。
特木尔巴根早早向翟王请命,说他要离开部落北上,但却被首领、班列等人一再阻拦——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能在白毛风天将人救出来?还是说——你一去地动就停止了?”
“再说了,他都被先狼主送到极北草原上了,明显是不得宠,你这么上心又有什么用?”
……
之后狼主沙彦钵萨离世,乞颜部和札兰台部的战事陷入焦灼,翟王和班列他们更不允许特木尔巴根离开了。
乞颜部族的勇士本就数量不够,只能全员皆兵,“再者,狼主是谁我们都还不知道,你去了又能如何?”
如此,铁柱就只能一封封鹰讯往极北发,但却从来没收到过任何的回音。
也是后来老梅录去极北找回了赛赫敕纳,王庭的动荡渐渐平息,驻扎在奈龙绿洲的联军军心稳定,这才给了乞颜部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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