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吃了烤肉,两人一起睡又焐出不少汗,顾承宴脱了里衣,正重新挑了件隐紫色的衣衫在换。
冬日晚升的浅阳正好透过中窗,细碎光点跳跃在他薄削的肩窝和窄瘦的腰肢上……
少年又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几下。
眼看顾承宴穿好了里外三层衣衫要转身去拿熊皮袄,他飞快眨巴眼睛,一跃从炕上跳起来跑了出去。
顾承宴被惊动,转头看见门扇左右摇晃,忍不住要笑,“嚯,这么急?”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少年这趟出去竟是许久未归,顾承宴这都用过了早饭、喂完了牲畜,都没见他回来。
所以,那表情不是内急?
顾承宴摸摸下巴:他俩沟通可真难,难道直接走了?
狼群来去无踪,那片桦木林又大得很,顾承宴进去过多次都从未见过狼窝。
而冬日雪深、天气多变,他也不想冒险去自己不熟的林子里瞎晃,弄不好迷路、可是会有生命危险。
他绕到粮仓那边,开门看里面吃的东西还多,干草也还剩不少,不用外出狩猎。
倒是这些天他连日烤肉用火,木柴所剩无几,而算起来,冬季少说还有一个月,得再备些。
于是,顾承宴决定把这一日时光都用在劈柴和晒草炭上。
草炭说白了就是晒干的牛马粪,戎狄牧民很喜欢用这东西做燃料,能比一般的木柴烧得更久些。
顾承宴取了两根长|棍,抬出筐子到墙边,这活儿说着是脏活,但对他来说却刚刚好——
不用费神算计,不用与人斗争、与各方势力谋心,是一种简单而充实的忙碌。
他在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喝穿戴全凭自己双手,当真是《击壤歌》中唱的那般逍遥自在。
沿着阳面院墙,给筐里的东西摊成一块块圆饼、以便受热均匀,他正准备拎斧头去劈柴,远远却见少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扛了头小鹿回来。
顾承宴:“???”
少年放下鹿,脸上竟有几分羞赧,他蹲到雪地上,伸出手指画:
先是两个摞在一起的小人,然后是一头小鹿、两头公鹿,最后还有太阳、捕兽夹和水塘边的一群鹿。
顾承宴看了老半天,才拼凑出少年要表达的意思:
少年本来一大早就要出去打猎,但他压着他起不来,去晚了就没法设陷阱,所以就抓不住大公鹿。
几番周折,只追上这头小的。
“你想吃……鹿肉了?”顾承宴试着理解。
少年皱眉摇头,指指小鹿,又比划了一下,在地上重新找了个块地方画了:
两只羊、五只胖圆的小……老鼠?哦不、是旱獭和五只兔子,还有一条蛇。
画完这些,少年目光灼灼看向他,然后将手放在腹部揉了揉,又指指他肚子。
顾承宴:“……”
天,少年不会以为那些东西他都吃了吧?!
这误会可不是一般的大,难怪那日大白狼要给他送那么些猎物。
原来……
他在这群狼眼里,竟是这么个能吃的角色?
顾承宴简直哭笑不得。
他丢了斧头抬手捻捻眉心,然后才冲少年招招手,牵着他到粮仓边。
顾承宴打开粮仓的门,指着他之前就熏好的羊肉、腌好的肉脯、做好的炸肉给少年看——
“肉都在这儿呢,哪就都吃了?”
看着变干却并没腐坏的羊肉,还有冻结在一起冒出好闻香味儿的兔肉,少年的眼睛越来越亮:
好厉害!
他还从不知道吃不完的肉可以这样保存下来。
狼群每顿要吃很多肉,一到冬天猎物减少,它们就会拼命往肚子里填塞食物,毕竟吃不完就会坏。
像黑背它们还能吃腐肉,这一点他却不行,每回吃都会不舒服,最后只能尽量找多的新鲜食物来吃。
于是多年来,倒练就了一身厉害的狩猎本领。
原来还能这样。
漂亮老婆好厉害!
顾承宴拍拍他肩膀,“所以真不用,小鹿你可以带回去和狼群一起吃。”
少年想了想,指指粮仓又指顾承宴肚子。
“你问我这些能吃多久?大概还够四五天吧。”
少年若有所思。
顾承宴看他,“你不会四五天后还想送吧?”
少年点头,郑重其事:喂饱老婆是狼王职责所在。
这顾承宴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为什么要给我送猎物?如果是因为在山洞中那一次——”
他勾起嘴角,“后来你不也救过我么?我们早扯平了。”
少年看着他巧笑的眉眼,却偷偷扁了扁嘴:
……明知故问。
老婆好坏。
这种事,竟然要他说出来!
他还从没见过哪头狼王求偶的时候,还要给它的需求喊出来呢……
少年红了脸,低头踢踢脚边的雪。
见他不答,顾承宴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想到他给小孩喂烤羊肉时,对方亮晶晶的眼眸:
难道是……贪嘴,想要来蹭口热饭吃?
然后,脸红是不太好意思?
顾承宴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换他十四五岁时,看见其他师叔伯家里饭菜好吃,也会羞于启齿。
也行吧,顾承宴睨了少年一眼,看在这小子确实……帮了他挺多忙的份儿上:
“行,要来可以,但——”
他眼珠一转,睨着少年提出条件:
“但你每回来,得跟我学一两个时辰说话。”
少年下意识摇头,指着地上那些东西——说话好麻烦,他学了又不怎么能用上。
“你每次这样画,我还要猜……好麻烦,”顾承宴一点自己,“要是你能像我这样讲,多方便。”
少年目光上移,瞧见他手指下,是微微开启的薄唇,顾承宴唇色浅,但恰好的红却更令人移不开视线。
“……唔。”他犹豫再三,还是咬牙点了头。
“嗯,”顾承宴满意了,给他拉回屋里坐,“今天就从名字开始吧?你得先知道我叫什么。”
他蘸着水,在灶膛上写下自己名字,然后挨个指着给少年念了一道:
“喏,你读读看?”
少年支吾半天,却清晰地喊出个:“乌乌!”
“是顾!不是乌,从‘页雇’声,‘古慕’切,你跟我好好念嘛。”
少年歪歪头,眼中尽是疑惑。
瞧他这样,顾承宴想了想,许是汉名小家伙并不熟,也没学过集韵说文什么的。
“那这样,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顾承宴拉过少年的手,引导着他写了个戎狄文:
“赛赫敕纳,怎么样?”
顾承宴浅笑着解释:
“我也不能就叫你敕纳吧?不然你和它们……我是说阿克敕纳、尤卡惕敕纳有什么分别?”
阿克是白色,尤卡惕是大小里“小”的意思,都叫敕纳的话,不都是狼么?
“以前教我戎狄语的人给我讲过,说——‘赛赫’这词有锋利、锐利、美好、厉害等词义,我觉着用来形容你刚好。”
少年听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随着他的解释变得越来越亮。
他重重点头,一拍胸脯:“我!赛赫敕纳!”
顾承宴乐了:臭小子。
教那么多,夸他的倒是一学就会了。
有了名字,少年高高兴兴学着写了好几遍,还不断嘀嘀咕咕重复着赛赫敕纳几字。
顾承宴瞧他吐字清晰,便忍不住还是想教他念清楚自己的名字,“这样,你手放这儿,感受发声——”
他抓起赛赫敕纳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从前青霜山收的盲童、聋童都是这样学说话的:
“顾、承、宴,感觉到了吗?”
赛赫敕纳低头,被抓着的手指不知为何颤了颤,然后他的蓝眼睛飞快扑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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