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铁柱一家都搬到了王庭来,他还专程带家人过来拜见了顾承宴。
特木尔巴根的儿子白白胖胖,五官完全就是缩小版的铁柱,笑起来唇瓣有两个大大的梨涡。
而他的女儿倒是出落得很漂亮,像她的额维,说话轻声细语,很是乖巧。
顾承宴没准备特别的礼物,只能让穆因从两口大衣箱里面拿出些中原来的布料。
特木尔巴根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让妻子收下了,他在告辞走出毡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挠挠头憨笑道:“昔年我接您来,就说您会过上好日子的!”
顾承宴看着他,仿佛又瞧见了在京畿外红毯上,那个头戴小尖帽,双手捧着国书的戎狄使臣。
“是啊,承你吉言了。”
……
不过今日,顾承宴挑帘却是看见赛赫敕纳怒气冲冲走出金帐,跑出来两步后还回头骂了两句。
追出来的王庭官员们面色青白,看见站在旁边的顾承宴后,一个个面露惭色,有些不敢对视。
唯有最后走出来的铁柱乐呵呵的,他双手拢在袖子里——这个习惯据说是跟老梅录学的:
“今天就先这样吧,大家都各自回去吧。”
王庭的官员们喏喏称是,拱手抱拳别过就各自散到了圈围内,顾承宴对铁柱笑了笑,迈步去追赛赫敕纳。
——端看官员们的神情,顾承宴就知道了他家小狼发怒的原因,看来是又在提“继子”的事。
虽说赛赫敕纳的尊位无人撼动,草原牧民也接受了他这个来自汉地的大遏讫,但……
但偌大的草原不能后继无人,所以王庭官员们这些日子一直在提让赛赫敕纳挑选一个小孩做养子。
这话只是在金帐内一提,赛赫敕纳就冷了脸,凶神恶煞地瞪了那提议的官员一眼。
结果他发一顿脾气消停两天,自然还会有其他官员、其他翟王写鹰讯来说此事:
翟王们各怀心思,有的大赞顾承宴一通后介绍自家子侄也不错,有的则是给赛赫敕纳讲大道理。
扰得他不厌其烦,每天都耷拉着眉眼,还因此捏坏过两个锡制的小杯子。
“哼,乌乌不在意我了!”
在钦那河浅滩找到赛赫敕纳的时候,小狼崽正蹲在地上结网,顾承宴才靠近,就听得他这样排揎一句。
“……嗯?”顾承宴蹲下去,伸出两只捏着赛赫敕纳下巴、将他转过来,“我怎么不在意你了?”
“平日我只要数一百下,乌乌就能走到我身边了,今天我都数了一百零三下,你才来!”
赛赫敕纳甩开顾承宴的手,将网子拉起来、整张甩到河滩里,另一头栓到青石上压紧。
顾承宴被他这番说辞逗乐,却还是顺着小家伙,“和小五多说了两句。”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小五来自青霜山、小五带来的消息都是关于中原的,赛赫敕纳一听就眯起眼睛。
“……”顾承宴一闭眼,就知道完了,他又说错话了,小狼崽这是要扑上来收拾他了。
他连忙后退两步,换了个话题问赛赫敕纳,是不是又因为继子的事情生气。
“哼——”
赛赫敕纳正在气头上,捞过顾承宴根本不上当,他给人揉进自己怀里,狠狠地磋磨了一番才道:
“都怪你!”
顾承宴叫他欺负得眼泪都止不住,唇瓣也在轻轻颤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会儿,才眨眨眼:
“……怎么就怪我?”
“都怪乌乌你太好看了、太漂亮了,让我太喜欢你了,所以他们一提这个,我就要生气,生好大的气!”
顾承宴:……?
这便是有些强词夺理了,小狼崽分明是迁怒,分明是故意找茬,不想和他聊这件事。
多年相处,顾承宴也算是摸清楚了赛赫敕纳的脾气,这孩子其实能独当一面、很有主意。
对外是威风凛凛的草原狼主,对着他,就幼稚淘气浑身有八百个心眼子,总是想尽了办法要讨些便宜。
无奈,他也只能哄:“他们不过是关心你我。”
“有这么关心的么?”赛赫敕纳掐他腰侧,“他们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好好去给你找点药!”
这么一段时间过去,顾承宴的药早就吃完了,后来毒发过两次,每回都是赛赫敕纳陪着他挨过去。
医书读多了,顾承宴也算是久病成良医。
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伤病沉疴没治好,反而帮王庭附近的牧民看了不少病,私下里,也有小孩会叫他萨满遏讫。
顾承宴张了张口,想告诉赛赫敕纳生死有命,但想想小狼说的那番——你死我也死的混账话……
他只能凑过去亲亲赛赫敕纳脸颊,“好啦,不生气,是他们混蛋,这样成了吧?”
赛赫敕纳本来就是故意装出来的,讨要到亲亲后心满意足,自然没再说什么。
只是当夜,顾承宴当然逃不脱挨一顿欺负。
穆因私下里早跟小五悄悄提过——说他师父就是记吃不记打,明明赛赫敕纳都是同一个路数,但顾承宴还是回回都上钩。
“既然都知道会不舒服,怎么还要去啊?”穆因拿着手里的草编蚱蜢,“每回都要躺床上腰酸背痛。”
小五好笑地看着穆因,手指一翻将捏着的那截芦苇做成了一只草编小狗,毛茸茸的白色长绒正好做成了尾巴。
他将草编的小狗递给穆因,然后在对方惊艳的眼神里拍拍手站起来,笑着看了一眼草原上渐渐西沉的红日:
“因为小师叔喜欢。”
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愿意让对方失望,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愿上钩。
穆因张了张嘴,半晌后才闭上,摇摇头十分不解地长叹一口气:“所以,小师哥……”
“你们青霜山,有没有什么忘情绝爱的秘笈,我想……跟着学一学。”
情情爱爱太可怕了,他才不要变成顾承宴这样。
正在两人从草场上往回走时,忽然听得毡包那边一阵嘈杂,然后就是赛赫敕纳只裹着一席毯子跑出来:
“萨满呢?快去请萨满!”
“敖力?!热水、炭盆!快!”
穆因和小五对视一眼,都丢下了手中的东西,飞速施展轻功跑到毡帐。
这小半年来,顾承宴发作得频繁了些,而且白日睡的时间也变长,有时候穆因守着,都觉得他的呼吸断断续续。
小五给顾承宴切过脉,之后沉默良久什么也没说,但穆因看到过,看到他这位小师哥偷偷跑到开阔的草原上哭了一场。
众人,包括顾承宴自己都知道这些不是吉兆,但赛赫敕纳就当做不知情、没看见,还乐呵呵与他商量,今岁冬日到圣山的事。
看见小五,赛赫敕纳也顾不上自身的狼狈,抓着他就给人带回到毡包内——
炕边的地毯上有一口新鲜的艳血,顾承宴已经昏了过去,面色青白、唇瓣毫无血色。
小五连忙上前切脉,然后运劲护住顾承宴心脉。
其实顾承宴伤病不断,在停药后能撑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就连游方至此的少林高僧,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青霜山也暗中派人寻访,就连苗疆的巫医都不远万里请过来试了,但收效甚微,没有解决的良方。
苗疆的巫医曾经提出来过,可以用蛊,只是被蛊虫控制后心智全无,人虽然活着,但也跟活死人没区别。
顾承宴觉着可以一试,赛赫敕纳却气得咬了他好几口,给巫医重金后,还是将人送走了。
阿利施和巴剌思部的萨满就住在附近,这也是为着顾承宴的病特地搬迁的。
两位老人赶来前,赛赫敕纳自己只穿着随便裹的毡袍,却帮顾承宴收拾整理好了衣衫。
萨满过来,其实也诊断不出什么新鲜的,两位老人对视一眼,最后都是向赛赫敕纳摇头。
他们萨满能做的,仅剩下向长生天祈祷。
不过顾承宴凶险度过了一夜后,第二日清晨、脉象又神乎其技地平稳下来,人也缓缓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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