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还有四五只幼崽,红狐狸也不着急去掏,毕竟鼢鼠本来就小,吃掉四五只幼崽也不管这几日的饱,只有给整个鼢鼠族群一网打尽,狐狸才不算亏。
所以,雌雄鼢鼠回来就看见了自家门口守着一个猎食者,它们想要打洞从旁边过去救援,结果周围都是岩石、根本无从下手。
它们的视力差,这会儿发现自己上当也来不及,一只两只徒劳地扑过去,最后连同幼崽一起,都变成了红狐狸的盘中餐。
“……我和雪昆都惊呆了,从没见过这样厉害的狩猎方式,之后,我们就想,或许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去这样对付棕熊。”
赛赫敕纳说他那时候已经遇上了雪山木屋里的老人,跟着老人学了不少狩猎的方法、比如捕兽夹。
然后由雪昆帮忙驱赶,他在前面诱敌,终于给那头棕熊设计掉入了他们的陷阱里,成功复了仇。
“……”相识四载,分开一年,顾承宴还是第一次听他家小狼说这么多话。
看来圣山之于赛赫敕纳,就好像青霜山之于他。
他摸摸小狼的脑袋,给人拽过来一点,围点打援的法子是跟红狐狸学的,那——
“雪昆呢?它不在你的狼群里么。”
顾承宴没多想,他只是希望赛赫敕纳开心,既然聊圣山上的事能让他笑,那他也可多听听。
只是他问完这句后,赛赫敕纳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顾承宴心头一跳,以为是那头狼出了什么意外——毕竟雪山狼的寿命也就是二十年上下。
“它没死,乌乌你想岔了。”
赛赫敕纳抓着顾承宴的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虎口,然后低垂下睫帘,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伊洛娘离世后,雪昆和我打了一架,它说我终有一天会离开雪山,说我不能负责整个狼群的生死……”
他顿了顿,抬手粗鲁地擦了把鼻子,“所以,我的狼群后来如何了,乌乌你……知道么?”
顾承宴看着他,忽然觉得闪了舌头、有点后悔,他眼神一飘,正想着如何给这事绕过去。
结果赛赫敕纳先一步了然地点点头,眼尾竟有些红了,“……那看来,雪昆它说的好像也没错。”
他和雪昆他们不一样,这一点他从小就知道。
但赛赫敕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伊洛娘都不嫌弃他,他又何必妄自菲薄。
他一样努力捕猎、一样照顾族群中的幼崽,甚至雪昆刚被伊洛叼回来的时候,他都努力在带那头小狼。
可是事隔多年,他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狼群。
“它……诶你别,”顾承宴只能老实交待了狼群的去向,“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没办法不是?”
赛赫敕纳点点头,情绪却依旧不高,狼群找了、等了他一年,最后做出各自的选择他都理解。
但黑背没了,那是最他忠实的兄弟、臣子。
赛赫敕纳暗下决心,终有一天他要回到雪山上,替黑背报仇、找回属于自己的领地。
见小狼崽面色沉郁,顾承宴揉揉他的长卷发,等他转过脸来,才凑过去亲了亲小家伙脸颊。
赛赫敕纳感受到这是乌乌在安慰他,想了想,一扫心中沉郁,凑过去重重在顾承宴嘴巴上压了一下。
顾承宴:“……唔?”
赛赫敕纳只骄傲地昂起头,瞅着他哼哼笑:谁让乌乌偷懒,这样的才叫亲亲。
见小家伙不知为什么又突然笑起来,顾承宴抿抿嘴,诱着他聊起了阿利施部那位沙罗特贵:
“你说是札兰台部给他们的大拇指都削掉的?”
“嗯,他是这么说的,坏爷爷也没异议。”
顾承宴沉眉,这种砍断人大拇指的方法,叫做蒿指法,是前朝留下来的一种分化政策。
当时汉人的疆域还包括如今的奈龙高原,前朝皇帝为求边境安全,对高原上的戎狄采取屠杀压榨策略:
每三年都发兵攻打奈龙高原一次,见着戎狄勇士就杀,并且每五年还要来抓他们的孩子做奴隶、逼着几个部落进贡大量的金银。
只是随着前朝国力衰微,渐渐发不出那么多兵去进行捕杀,于是就想出这么个“蒿指之法”:
如割野草般、去掉戎狄壮年的双手拇指,让他们变成无法拉弓、握刀的废人。
这种法子实在恶毒,以至于乌仁娜都给顾承宴讲过,说草原上曾有一种传说——
让孩子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手指,如果缺胳膊断腿、没有大拇指,那腾格里就不会收你的灵魂。
锦朝如今已立国百年,这种前朝的方法根本没人用,但——札兰台部竟然能知道、还用在了同族身上。
可见,他们汉化程度之高。
这样了解汉文化的部族,只怕能看出来围点打援之法,顾承宴想了想,还是让小狼请来老梅录。
只怕赛赫敕纳的主意要用,他那围魏救赵之法也得行,两厢配合,才能保证赛赫敕纳为狼主后的第一仗,赢个漂亮。
老人过来后,倒惊讶赛赫敕纳能想出这么周全的法子,他沉眉估量片刻,认可了顾承宴的提议。
作为王庭的大总管,老梅录自领命去调兵遣将:
王庭联军那边发狼主白铜令,这边攻札兰台部领地,就用阿利施部和巴剌思部的勇士。
等一切安排妥当,赛赫敕纳送完老狼主出去,回来却看见顾承宴靠在被子堆上,看着他略微有些出神——
他走过去,左右歪了两下脑袋,问顾承宴在想什么,“怎么看着我这样发呆?”
顾承宴睨他一眼,他哪里是发呆,他分明是在感慨,感慨小狼的聪明、感慨——
赛赫敕纳虽不懂人类的规矩,但他是狼王、懂狼群,更懂草原上最原始的野兽法则。
或许,小狼并不需要他保护,小狼自己就很强大。
那他到时候离开,是不是也会稍安心些。
想到这,顾承宴摇摇头,莞尔。
“嗯?”
见小家伙非要问出个所以然,顾承宴只好从被子堆上滑下来,躺倒在炕上随便寻了个借口: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吃鱼了。”
鱼?
哦对,赛赫敕纳点点头,之前就答应了顾承宴要去抓鱼,今天被坏爷爷耽误了都没去成:
“那我现在去捞,乌乌好好休息。”
他行动太快,顾承宴来不及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家伙又先开帘帐,身影没到落日金辉里。
……唉。
顾承宴扶了扶额,在被迟来的困意卷走前,还是忍不住呢喃:他家小崽,什么时候才能断奶呢。
而赛赫敕纳走出营帐后,就熟门熟路绕到了一处他一早发现的浅滩,掏出毡布铺下水、用鹅卵石压好。
他从小在雪山长大,自然有野狼的警觉和机敏,想要躲开王庭勇士的巡逻,简直是易如反掌。
这处浅滩和科里河那个河湾是一样的,只是王庭所在的草原地理位置偏南,开春了河水更暖。
——这也意味着,洄游的鱼群会增多。
正当赛赫敕纳靠在青石后,抓着一根顾承宴曾经摘给他的蒲公英吹着玩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人声。
河湾距离王庭有一段距离,但也不远。
赛赫敕纳嫌那套王庭礼节烦,侧身躲到了青石的阴影里,以至于、那些走过来的勇士并没发现他。
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的似乎是某部勇士,但为首一人却瞧着面熟,借着夕阳金辉远眺一眼,赛赫敕纳发现正是今日那进王庭的沙罗特贵:
“真晦气,我们为什么要听一个汉人的?”
“先前我还以为狼主是娶了哪家部落的公主,比如伯颜部、阿克尼特部什么的,哪料他竟找个二嫁的!”
他愤愤然嗓门洪亮,赛赫敕纳想不听见都难。
其他几个勇士也都摇头,但还是劝他,“你别这么生气,狼主或许有他的考量,而且汉人的法子也还不错啊……”
“不错?不错什么不错?你们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外人?我看梅录也是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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