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是他在现代从未感受过的,名为母爱的东西。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是泪水逐渐占据了他的眼眶,掌心的枯叶隐有发烫,却并不灼人,反倒像是与人相握的温度。
模糊的景象似水中涟漪,一圈一圈地泛开,在最中心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瘦削却又高大的背影。
恍惚间,步故知伸出的手变得很小,眼前那背影没有转身,而是直接拉起了他的手,拉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眼前的身影清晰又模糊,步故知昂着头,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但他能却能清楚地看到,她原本乌黑的长发,渐渐地生出了银白,就在她的鬓角几乎似缀满霜雪的时候,步故知知道,五年了。
掌心的温度在慢慢褪去,眼前的身影也如白烟散去,步故知想抓住这手中的温度,抓住眼前的身影,双手就要扑向前,却在此时,听到了欣慰又蕴着慈爱的一声:“我儿,能再见到你,娘不悔。”
啪嗒,一颗泪落在了尘土中,洇散开,又瞬间消弭不见。
步故知抬手抚过自己的脸,却没摸到任何的湿润。
这不是他的泪。
灰雀不知何时又落于他的掌心,衔走了那片叶。
眼前的一切重新变得清晰,他只能看到,竹榻上的不空法师,以及散落一地的檀珠。
不空法师没有睁眼,即使手中的念珠已断,但口中还在喃喃念经,直到灰雀将枯叶放到他的手中,他才结了诵,缓慢地睁开眼,声音不喜不怒:
“阿弥陀佛,老衲惭愧,未能参破其中天机,然若能映斯照,万象无来去,施主顺心而为即是顺天而为。”
步故知在不空法师的眼中再没看见任何的情绪,仿佛他真的在与一座法相庄严的佛身对话。
*
已是西山日暮,天尽头的云似一团团火烧,映红了整片天地。
步故知走到了菩提树下,站在了祝教谕身侧。
祝教谕依旧是抬着头眯着眼看着天边的火烧云:“明日,是个好天气啊。”
步故知的身形一半掩在树后,一半露于霞光之下,火烧云也将他的半边脸映得通红,他顺着祝教谕望的方向看去,云霞流动,聚散无端。
“是,明日是个好天气。”
明明只是普通的应和,却让祝教谕侧过身,看向步故知,语含担忧:“如何?”
步故知也收回了眼,苦笑了一声:“无事,学生已解了惑。”
祝教谕见状叹了一口气:“天道之玄妙,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参破,不要为其所困了。”
步故知微微攥紧了拳,没有应答。他眼眶泛红,似是火红的霞光在眸中流转。
祝教谕更是一声长叹:“你我师生之缘,早该结在七年前,其中虽有波折,但好在一切兜兜转转,终究是归了原点,不若从今日起,由我亲自教导你,你本该是状元之材,莫要荒废了。”
步故知能猜出,祝教谕定非寻常士人,不然,怎能让一县之长毕恭毕敬,又能一切都随心所欲?甚至,出口便许“状元”之材,换做旁人,定会欣喜若狂。
但,步故知却在此刻没半分的犹豫,他一揖齐心,对祝教谕:“承蒙教谕厚爱,学生志不在仕,而在医。”
第48章 相思(倒v结束)
镜饮开业的第二日, 甚至比昨日卖得更快,才过午时,准备的五百份冰就已售罄, 急得孔文羽从卖完最后一份冰饮后, 就一直哭丧个脸,仿佛看见了一大堆铜板都生了翅膀飞走了。
傅玉汝与裴府小厮收拾清点完仓库里的东西, 便先回了府,预备着看看能不能从县里的冰窖中暂且调些冰过来——明日再只有五百份肯定不够。
虽然冰窖里的冰价格肯定比用硝石制冰的成本要高, 但只估算这两日的盈利, 也能有赚头,先用来应付过这几日,等后面有了准备,再想办法多收集些硝石,如此, 镜饮的生意自然就可以稳下来。
孔文羽半掩了门板, 遮住正午里刺眼的阳光。
现下店里只有他与冬儿两人, 他留下来是为了再核对一遍今日的流水账目, 而冬儿也不是在店里干等, 镜饮五十文一张的“贵宾卡”出乎意料得很受欢迎,今日的档案登记到现在也没忙完, 他准备等手头的账目核对好,就去后面帮上一帮。
忽然, 账本一暗,是有人来了前台遮住了光线。
孔文羽忙得头也没抬,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不好意思, 今儿我们店里的冰饮都卖完了,贵客明日再来吧。”
“接你们回家也要明日再来吗?”一声低沉含笑, 似夏日里的高山溪流湲湲。
孔文羽一怔,倏地抬头看清了来人,随即手一扬,毛笔都忘了放下,飞溅出两点墨汁,沾在了步故知雪白的衣袖上,可这也没拦住孔文羽的激动,不断比划着:“步秀才,你终于回来了!”
可说完,又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从没见过步故知身着白衣,他总觉得,今日的步故知与往常很不一样。
虽仍是眉目含笑着与他说话,但分明又多了几分的疏离,即使步故知就站在他的面前,但仿佛随时就要离去。
他垂下了头,试探性了问了句:“步秀才,你是心情不好吗?”
步故知笑意更显:“没有。”但又像是故意错开了话题:“冬儿呢?”
孔文羽将毛笔放下,一拍脑袋:“我都忘了,是冬儿最盼着你回来,他就在后面,我带你去!”
步故知指了指账本:“我自己去便可,你手上的账目忙完了?”
孔文羽有些讪讪,话里虽然是在抱怨,但不难听出扎扎实实地有几分骄傲,头也微微昂起:“步秀才你是不知道,镜饮这两日生意可好了,我与冬儿还有玉汝哥哥是从早忙到晚,有时候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他嘿嘿一笑:“不过,也是只这两日,便赚了不少银钱,就连我阿爷也夸我了!”
步故知半垂眸扫了一眼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声音依旧温和却还是有几分浅淡的疏离在其中:“要不我来看账目?你与冬儿都先回去歇着?”
孔文羽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比你熟悉账目,我来看就好,你倒是去帮帮冬儿吧。”他展开了手比划了一下:“那么那么多‘贵宾卡’,我看着就累,这两日还都是冬儿做的。”
步故知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去后面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孔文羽低下头做足了架势,拨弄着算盘,抽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冬儿可早就在等着你了!”
这家店铺的最后面,有一间小院子,制冰洗果就在院子里。而院子两侧还有两个小房间,一间充作了库房,另一间则是当作了账房。
款冬就在账房里誊抄“贵宾卡”的档案,因这里与前台隔了不少道门,所以他并没有听见步故知的声音。
账房狭小,即使门窗大开,但在这三伏日里,却毫无用处,甚至吹进来的风都似火燎。
一般人绝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坐得住,可款冬向来做事认真又专注,真的沉下心来誊写档案时,就感受不到外界的种种了。
也或许是这样,才能让他不用日夜煎熬着等一个人。
可忽然,似有一阵清风至,宣纸被吹起了半页,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没等他自己压下那页,就有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轻柔地拨开了那半页的纸。
随即,他听见了他这几日来,日夜都在思念的声音。
“冬儿,我回来了。”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他没有抬头,害怕这熟悉的声音依旧是梦里千百次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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