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就到了月中。
太学月中放两天假,学子们或回家,或留在太学。
宋皎回家待了两天,戴着自己的簪子在爷爷面前晃悠,还进宫在谢爷爷面前炫耀了两天。
宋爷爷十分无奈,谢老当家倒是乐呵呵的:“沉哥不错,懂得疼人了。”
早恋就是这样,古代书信难通、远隔千里的早恋更是这样。
就算是送个石头,对方也高高兴兴地拿着满世界乱转,恨不能满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让他就这份礼物,发表一万字的感想。
给他送来礼物的士兵要回琵琶洲的时候,宋皎也托他给谢沉带了点礼物。
*
这天傍晚,太学月中的两天假期结束,宋皎坐在马车里,要回太学去上课。
马车车轮碾过青砖街道缝隙里的碎雪,在太学门前停下。
宋皎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然后拿起书包,准备下车。
他才在脚凳踩稳,就看见前面马车里,有一个人被人从马车里丢出来了。
宋皎被吓了一跳,提着书包刚要过去看看,就看见被丢出马车的那个人自己站稳了。
是王旷。
他回家一趟,怎么变得一瘸一拐的了?伤着腿了?
宋皎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前面那辆马车里,王二当家掀着帘子,正和王旷说话。
“是谁鼓动你的?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只管读书就是,咱们家还差一个文官,你就……”
这时候,王二当家也看见宋皎了,他偏过头,微微挑眉,就坐在马车里,朝宋皎抱了抱拳:“殿下。”
宋皎点点头:“嗯。”
王二当家理直气壮:“臣在教训孙子。”
宋皎向来吃软不吃硬,他这样强硬,宋皎也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我与王旷同窗一场,见同窗受伤,所以想着上前看看。”
“多谢殿下。”王二当家道,“不过既然是臣的家事,就不麻烦殿下了。”
宋皎转头看向王旷,对上他可怜的目光,可是自己也没有办法。
“那我就不打扰你教训孙子了。”
王旷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宋皎想了想,又道:“不过今天晚上有课,放假的时候,先生布置了两篇文章,今晚要交,我要收作业,麻烦你不要教训太久。”
王二当家顿了一下,随后道:“那是自然。”
宋皎朝他点点头:“告辞。”
“殿下慢走。”
宋皎提着书包,走进太学正门,身后王二当家还在教训孙子。
“你?我会不知道你?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你想去参军?你吃得了那个苦吗?别想了,滚进去念书,你别念个倒数第一,爷爷都能给你安排……”
再后面,他们还说了些什么,宋皎就听不清楚了。
挨了好一顿训,王旷终于得以脱身,他耷拉着脑袋,一瘸一拐地往太学里走。
忽然,几个朋友从门后边走出来,扶住了他。
“旷哥,被爷爷打了?”
“滚。”王旷嘴上这样说,但是有他们扶着,走起来确实轻松不少。
“因为参军的事情?要我说,哥你要争就用点力去争,别半争不争的,被你爷爷训了一下,直接就锁回去了。”
“是啊,其实哥几个也不爱念书,咱们本来是为了陪你,才来太学的,但是我们是真不爱念书,前天回去都和家里说好了,明年二月就走。”
“什么?”王旷震惊地抬起头,“你们要留我一个人在太学?”
“哥,你别难过,以后你可以做文官,文官也挺好……”
“他娘的,我就不爱做文官。”王旷甩开他们的手,转身要回去找爷爷,可是等他拖着脚步,走到门前时,家里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朋友们上前拉住他:“哥,你别生气。”
王旷气得抬脚去踢太学门前的石像,踢得重了,险些摔倒在地上,朋友们连忙扶住他。
他看了看朋友们,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问道:“你们怎么全在门口?”
朋友们小声道:“殿下来喊我们,说你受伤了,让我们过来扶一下。”
王旷顿了一下,把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箭头扯出来,握在手里,他下定决心:“我回家一趟,晚上帮我打掩护。”
朋友们目送他离开。
这天晚上,宋皎没看见王旷来上课,还特意去问了问。
第二天,他还没来。
第三天也没来。
宋皎也看不下去了,王二当家当过土匪,习惯了什么事情都靠武力解决,他怕王旷跟他硬犟,闹出人命来。
这天晚上,他和王旷的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准备明天就去王府看一看。
结果第四天,王旷一瘸一拐地来上课了。
朋友们连忙围上去:“哥,你没事吧?”
宋皎坐在位置上,也回过头,远远地看着那边的情况。
王旷摆了摆手,夸张道:“别提了,被我爷爷按在祖宗牌位面前,打了三天,要不是我娘看不下去,给我送了点吃的,我都不能活着过来了。”
“那……哥,你就这样了?白挨了一顿打?”
“那倒没有。”王旷换上笑容,“我爷爷说,等明年开春,让我去军营里待半年,要是我能做出像沉哥和卯卯那样的事情,那就放我去参军。”
朋友们表情凝固:“哥,这个……应该比读书还难。”
“应该没那么难吧?”王旷想了想,“嗯,先不管了。”
他站起来,拖着伤腿,走到宋皎面前,诚恳地低下头:“殿下,对不起,然后,多谢你。”
“不客气。”宋皎笑了笑,同他击了一下掌,“你什么时候走?给你送行?”
“不不,不用了。”王旷小声道,“或许殿下能让太孙殿下带带我吗?我听说,太孙殿下一年直升小将军。”
他把“大佬求带”写在脸上。
宋皎拍拍他的手背,朝他点点头:“如果是为了逃避读书而选择参军,那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军营比太学难更多;如果你真心想要参军,那、你别害怕。”
王旷重新鼓起勇气。
自此以后,他二人默契地不提起那个持续了十余年的“见一次打一次”的承诺,恢复成平常朋友的模样,王旷不用再避着他走,两个人见面,笑着打一声招呼,便擦肩而过。
又一次回家的时候,宋皎跟爷爷提起这件事情,宋爷爷笑着问:“你和他不是不死不休吗?怎么又变了?”
那时候宋皎正躺在榻上看书,他随口道:“王旷当时确实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但是念在这十几年来,他都在‘赎罪’,鉴于他的表现,我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
宋皎放下书卷,又想了想:“而且当时他还小,大人的错比较严重。这十几年,那些人对爷爷很恭敬,再没有冒犯之处,爷爷应该也原谅他们了吧?”
宋爷爷点点头:“嗯。”
“那我只是跟着爷爷一起原谅他了。”宋皎掸了掸衣袖,“我的身上,又多了一种叫做宽容的美德。”
宋爷爷失笑:“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而且他真的好可怜,他被他爷爷打了三天。”
“哦哦,是吗?”
宋皎摸着下巴,自顾自道:“推己及人,要是我被爷爷打三天,嘶——”
他倒吸一大口凉气,大声宣布:“那我会忍不住造反的!”
宋爷爷无奈,把手里的奏章合起来,拍在他的脑袋上:“从小到大,爷爷打过你三下没有?”
宋皎一边伸手去挡,一边数数:“一下,两下……”
宋爷爷及时在第三下的时候,停下了动作。宋皎缩回护着脑袋的手,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自己跳起来,撞在奏章上。
“爷爷,第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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