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一缕烟(85)
谭知静到了余初家,洗澡、换衣服,顺手将浴室也打扫了一遍,然后去了余初以前的卧室。
很多生活用品都搬走了,但家具还在,床上用品也在。谭知静挪开被褥,掀开床板,俯身从床下的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本日记,十分娴熟。
翻到最后那几页,是余初新写上去的最近的一些小事,还有他自己的一些心情。都是愉悦的,看得谭知静一直面带笑容。
在日记的最后,单起了一页,比前面的字迹都大,短短一句话就占了半篇。
余初写道:
“你在看吗?”
谭知静猛地回过头,卧室的门是好好关着的,屋里也安安静静,只有他一个人。
谭知静转回头来,短促地呼了一口气。日记本在他刚刚受惊的那一下被他合上了,封面是最普通的日程笔记本的样式,可能是某次学术会议或者会展的小赠品。
谭知静犹豫了一瞬,再次将日记本翻开,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又合上,放回到原位,把床板和被褥也复原。
但几乎立刻,他把床板又掀开来了,再一次把日记本拿出来,然后深深地弯下腰去仔细观察日记本的下面,以及四周,看是不是藏了一根头发之类的机关;日记本也被他快速地翻了一遍,看里面是不是夹了什么玄机。
床底下放了不少东西,谭知静不知道余初的机关藏在哪里。他不敢再乱碰其他物件,深深地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挨个翻看,腰背都发酸了。
这样找了半晌,谭知静忽然觉得夸张,那都是电视里的情节,生活中谁会那么干?
但转念一想,那可是余初啊,便又耐下性子继续找起来,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谭知静分辨不出余初是已经知道了,还是在诈他,有些心慌意乱,就起身去打扫卫生。余初今天有大组会,起码两个小时之内不会联系他。他还有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平静下来。
这里到处都很干净,只有不常动的柜子上落了些许灰,谭知静便干起除尘的活。
从厨房一路打扫回余初的卧室,靠墙的书桌旁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的东西比较杂,有书、文件,还有一些不常用的零碎物件。
谭知静拿着除尘刷扫到两只弃用的小音响上,停下来,拿起其中一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看见隐藏其上的摄像头。
在那一瞬间,他头皮都惊得麻了一下,下意识将音响拿远了,好像余初此刻就在对面盯着他。但下一秒,他心里松弛下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那个伪装成音响一部分的针孔摄像头,忍不住地笑了,不由产生这样一个念头:真不愧是余初。
他一直想和余初说日记的事,不仅想告诉余初自己看到他的日记了,还想问他一些有关日记内容的问题,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总算不用再等了。
然而事情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简单。余初不理他了。
余初躲在学校里不肯见他,电话也不接,只回了了一条信息:“知静哥哥,我需要冷静一下。”谭知静赶忙再次为看日记而道歉,余初回:“没关系,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有生气……先别联系我了,等我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因为自己看日记而生气,那就是因为日记本身。
这极大地出乎谭知静的意料。他本来以为他和余初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秘密,他以为世俗的约定在他们身上是失效的,他和余初自有一套规则,而在他们这私密的规则里,他们没有任何事是万万不能让对方知道的。
所以这件事对谭知静最大的震动是,他以为余初日记里写的那些事只是要暂时瞒着他,因为余初当下还为之害羞。但如今看来,余初其实是打定主意,永远都不想让他知道。
他对此十分不解,疑问的答案应该就在那些日记里,得重新再看一遍才有可能弄明白。但如今没有余初的首肯,他不敢那么干了。
余初躲着他,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新搬的家比之前住的那个房子大了不少,是为两个人共同生活准备的户型,而现在每天早晨起床后,每天晚上下了班,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没法习惯这样的生活。
拿猫当借口,装病,假装有要紧事,这些想法都曾出现在谭知静的脑海里,但最终都被克制住了。
他只能学余初曾经那样,在余初最常走的那个校门外面守株待兔。但与余初当年不同的是,他没有躲进街对面的便利店里,也没有躲在建筑物的视角盲区里,而是显眼地站在校门口。如果余初从这个校门经过,就一定能看见他。
余初的学校有门禁,不是本校学生不让进。
谭知静知道余初最喜欢自己的哪个形象,所以虽然不冷,也没刮风,他依然穿了长风衣,黑色的,薄款,下摆直到膝盖;下面是黑色的西裤,漆皮的黑皮鞋。
余初会被他的这个形象迷住,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他足够高,肩膀也足够宽,穿风衣撑得起,而且腰身瘦劲,风衣敞开怀来,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风度尽显。他腿也够长,脚是最适合穿皮鞋的瘦长型,尺码与身高相宜,这样的腿与脚,裤管挺拓笔直,配上锃亮的黑皮鞋,竟有几分奢侈的感觉。
这样穿的好处是足够显眼,来往的人都愿看他一眼,如果余初也从这个校门经过,就一定不会错过他。坏处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假装成本校学生混进去。
谭知静在余初的校门口守了将近一整天,多数时候是站着,靠打电话处理邮件分散疲累,时不时溜达几圈,松快松快腿脚。后来他实在站得受不住了,坐到校门口的路边石上。
他看起来如此体面,却这么没形象地席地而坐,路过的学生们都会转头看他一眼。都是和余初一样的天之骄子。他自己也嫌地上脏,心里有一丝狼狈,便重又站起身来。
等待的时间都是被拉长的。站在被拉长的时间里,谭知静有时想的是自己曾经舒服而无知地坐在办公室里、家里,余初也曾这样隐形地等着自己;有时候想起更早以前,自己在饭局上应酬,或者去厂里,余初在楼下、后来是在自己家里,那样耐心地等着自己。
余初等了六年,六年会被拉成多么长?谭知静没法想象。他只是几天没见余初,就已经无数次地险要按捺不住了:攥着手机想给余初打电话,点开和余初的聊天窗口,想给他发消息,想直接去他宿舍门口堵他……他这会儿站在余初的校门口,也是意志力不够坚强的结果。
余初那几年是怀着怎样的毅力等待与自己重逢?
一开始并不是特别清晰地以重逢为目的,只是下意识地模仿,带了几分茫然。因为自己当年学的这个专业,所以余初也要学这个专业;因为自己曾经是周老师的学生,所以余初也要当周老师的学生;因为自己曾经和别人谈心不在焉的恋爱,因为自己曾给一场恋爱设定期限,所以余初也要……
那时候余初只是想弄明白“谭知静”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谭知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先弄明白这个,才能明白谭知静眼里的“余初”意味着什么,他有没有爱过余初,又为什么把余初抛下。
谭知静在余初的日记里看到:“他在厂子和我之间选了我,我太幸福了。”上一次余初这样写,是他和余庆春动手那天,他写:“妈妈在余庆春和我之间选了我,我太幸福了。”余初还写道,他不怨他们选得这么晚,他很高兴。
看到那篇日记时,谭知静并没有流眼泪。彼时是庆幸占了上风,因为自己当初那个近乎愚蠢的无用的壮举,余初将“与知静哥哥重逢”定为所有一切的目标。因为那是余初,余初不是谭知静,因为余初想和他重逢,所以才有了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看到日记时他没有流泪,此时站在这里,谭知静不觉潸然泪下。
这天他没能等来余初。之后的两天,他也如今天这样过来,但依然没能见到余初,倒看见小刘。
小刘现在是谭知静手下的正式员工,和实习那会儿不同了,谭知静现在是他实打实的大老板。
小刘上班以后和余初的来往就没那么频繁了,他这会儿来余初的学校,谭知静猜是余初要请他吃饭,借他打听有关自己的事。
小刘在这里看见谭知静也显出惊讶的样子,问他:“谭总也跟余初约好了?”表情则在说:“谭总跟余初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