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这辈子高兴的事情太少太少了,中年丧子,晚年病痛缠身,直到临终这一刻还在自责自己成为了孙子的负担。
“疯了疯了,应许你真的疯了,”白知景嘴唇发颤,在原地踱起了圈,“爷那么古板一个人,你又是你们老应家独孙子,你爸爸去的早,爷多指着你传宗接代啊,你如果告诉他......你告诉他......你这是要让爷——”
——要让爷死不瞑目啊!
后面的话白知景说不出口,他本来就因为担心爷而忐忑不安,现在心里更加惶恐,心脏仿佛悬到了嗓子眼,在喉咙里疯狂跳动。
“不能不能,你不能告诉爷,”白知景急的指尖都在发抖,抓着应许衣袖哀求,“应许,求求你了......”
“没事的,景儿,”应许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爷最喜欢你,你知道的。”
白知景其实是害怕了,他预想爷不会同意他和应许在一起,他怕爷伤心失望,他怕应许放弃他,白知景觉得自己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多这么重的情感,喉咙发紧眼眶发酸,一下子有点想哭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应许眼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应许背倚着墙,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这分明是一个非常放松的姿态,但应许额角却隐约可见青筋凸起。
白知景心头猛地一沉,他怎么没发现原来应许正在压抑着那么深重的情绪。
应许是第一个收到这个消息的人,应许要顾着安慰妹妹、安慰他,之后应许还要筹办爷的身后事,应许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可是有没有人记得,病床上躺着的是应许的亲爷爷,有没有人可以来安慰一下应许呢?
“应小许,小应许,”白知景牵过应许的右手腕,把自己的五指插进应许的指缝,直到两个人十指紧紧扣在一起,没有丝毫缝隙,“我不松开你,你也不松开我,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好不好?”
应许缓缓眨了眨眼,终于发出今天的第一声叹息,片刻后白知景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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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回到了病房,白知景半跪在爷床边,下巴枕着爷的掌心:“爷,是我,景儿,是景儿来看你了。”
“顶......顶儿,”爷眯着眼睛,挤出一个笑模样,脸上松垮的皮肉皱到了一起,从呼吸机底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好,顶儿好啊,老虎......”
白知景一听爷的声音就受不了,但他也不敢哭,强忍着喉头泛起来的酸意,哽咽着说:“是啊爷,我还说要让你骑着大老虎上街呢,多威风,胡同里的街坊邻居都羡慕你,每个人都想骑咱们的老虎。
对门张爷爷就喜欢和你吵嘴,我不让他骑,如果他哪天表现好了,我再考虑考虑......”
爷咕哝了句什么,白知景没听清,就听见爷喊“英姿”。
应英姿趴在床头泣不成声,爷手指头动了动,白知景把爷的手轻轻放到应英姿后背上,爷的食指一下下拍着应英姿的背,眼神慈爱,好像她还是那个襁褓里的小娃娃。
应许抬手重重抹了把脸,迈上前一步,跪在了白知景身边,扣紧白知景的手:“爷,尚叔叔,白叔叔,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们。”
应英姿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他们交握的双手,惊惧地喊道:“哥你干什么!”
尚楚和白艾泽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了然的神情,紧接着尚楚看了眼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忧心地皱起了眉头。
“爷,”应许的声音轻且坚定,“我和景儿在一起了,您放心吧,我不苦。”
白知景举起他们紧握的手,立即接上应许的话:“爷,我会好好照顾应许,今年明年后年,往后十年二十年,我这辈子都照顾应许。
我现在有车了,我接送应许考试,应许生病了有我陪着,应许累了我给应许冲牛奶,我以后还会赚很多钱,我给应许买一座大房子,我......”
白知景哽了一下,红着眼眶看了应许一眼,接着看向病床上的爷:“我不让应许受苦,我让应许的每一天都和吃了冰棍一样的甜,比吃两根冰棍儿还要甜......”
一旁的尚楚喉结上下一动,轻轻闭上了双眼,白艾泽揽过他的肩膀,手掌在他肩头捏了捏。
“你们干什么呀!”应英姿哭嚎着扑过来,一巴掌拍在应许胸膛上,“你们干嘛呀!你们非要在这时候刺激爷!你们干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
爷闭着眼,干枯的嘴唇细细抖动着。
“爷,他们和你闹着玩呢,”应英姿摩挲着爷的手臂,“他们想逗你乐呢,骗你的爷......”
“爷,我们没有骗你,”应许紧咬着牙,眼角也开始发红,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和景儿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白知景心里害怕极了,他不知道爷是什么反应,也不敢知道爷是什么反应。
他和应许都在赌,在赌这对爷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顶儿......”爷发出微弱的声音。
白知景先是一愣,接着再也受不住,一滴眼泪“啪”的从眼眶里往下掉。
“爷,你打我吧,你打我一巴掌,你打我还能让我好受点儿,爷......”
爷嘴唇嗫嚅,白知景侧脸凑近,良久听见爷费劲地说:“我们家的......彩......彩礼......”
——我们老应家的彩礼已经给了你。
白知景一下就听懂了爷的意思,当时爷把那个木匣子珍重地交到白知景手里,那是应许奶奶留下的首饰。
原来爷早就知道了。
“爷,”白知景吸了吸鼻子,“爷......”
“不哭,”爷挤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孙孙,孙孙命好啊......”
应许紧绷的肩膀一松,深深垂下头,额头抵着洁白的床单,随后那里氲出一片深色痕迹。
第135章 找月亮
爷是在深冬去的。
葬礼办在胡同的院子里,应许一手操持,简单却不显得潦草。
应家人丁单薄,爷的亲人就只有应许和应英姿兄妹俩,本以为会很冷清,不料想胡同巷里巷外的老街坊们也都来了。
大明和三毛两个小孩儿手臂上帮着白色毛巾,跟着大人进了院门,经过应许和应英姿身前,像模像样地说:“应许哥,英姿姐,节哀顺变。”
应许弯腰朝两个孩子笑笑,摸摸他们的脑袋,轻声说:“好,谢谢大明,谢谢三毛。”
白知景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去快餐店买回来中午饭,搬了张小板凳,乖乖坐在旁边等着。
大明三毛看见白知景,下意识想振臂高呼,又记起家里大人叮嘱的“等会儿到了应许哥家,不许大声说话,不许跑,不许笑,不然回来打断你们的腿”,于是硬生生把“知景哥偷懒”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俩小孩儿做贼似的,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踮着脚摸到白知景身边。
“知景哥,”大明见白知景眼圈红红的,“你哭了呀?”
白知景吸吸鼻子没回话,一半是伤心哭的,一半是陪应许守灵熬的。
“知景哥,”三毛看了眼儿院子里,大人们表请沉痛,就没个笑模样,有些害怕地问,“什么是节哀顺变?我爷教我和应许哥这么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傻冒儿,”白知景一手揽过一个小朋友,让俩小孩分别坐在自己左右腿上,“意思就是让你应许哥别伤心,懂了没?”
大明轻轻“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问:“应许哥伤心了吗?我咋没能看出来呢?”
白知景闻言往应许那边看过去,应许站在门边,一身萧瑟的黑衣黑裤,一只手搂着啜泣的妹妹,另一只手抱着爷的黑白照,和前来哀悼爷的街坊们致谢。
白知景看的心头一阵刺痛,抿了抿嘴唇说:“你们应许哥啊,真正伤心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
“没看出来,应许哥刚才还冲我笑呢,还摸我脑袋。”
大明摇摇头。
“知景哥,我爷说应爷爷没了,什么是没了?”三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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