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法则(96)
这是哪一天呢?
他多大的时候?
过去多少年了?
好像他还很小。
离他们最初走进彼此的生命里,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车门被猛地撞开,身体轻盈如飞鸟,扎进海水里。
车身几乎贴着他们坠入水里,激起惊涛骇浪,约书亚如梦初醒,屏住口鼻,与身边的男人一同张开双臂向上游去,奋力地扑向海滩边。
双手触到了柔软的沙粒,身体顷刻变得沉重而迟缓,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的一瞬间,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得干干净净,又像脱胎换骨。
约书亚撑起身体,像条搁浅的鱼类一样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意识,才发觉身边没了另一个人的动静。他扭头,四下张望。
————一个身影漂在水面上,被海浪推过来。
他急忙一纵身游了过去。
捞起不省人事的男人,架到背上,近乎是一点一点爬回岸上。把人小心翼翼的放平,约书亚一眼就看见了从男人头顶淌下来的鲜血,积在颈窝里,顺着看下去,就发现了胸口处凸出来的尖锐物体。
饶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解开衣服后,手还是不住地哆嗦起来。
一块形状尖利的镜子碎片犹如一柄利刃,深深地嵌入了男人的胸膛。
鲜血渗透两层衣物,残余的已被海水洗去,暴露出骇人的伤口。
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洛伦佐刚才会说出来那发疯般的话来。
眼泪前仆后继的汹涌滚落下来,一如他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孩子,初次离开这个男人身边之时,转瞬,又被他用手背狠狠抹去了。
“家产还没还给我,才不会允许你就这么死掉。”
他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声,红着眼睛俯下身,覆住了男人的嘴唇。
……
美国,芝加哥医院。
阿尔瑟灭了最后一根烟,担忧地看向昏迷了整整三天,一醒来就急着要下床的青年,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比起之前,他瘦了一大圈,隔着衣服都能触碰到嶙峋的脊骨,那张精致的脸看上去无比憔悴。
“感觉好些了吗?”他心疼地盯着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痕。
眼前的约书亚就像一只失魂落魄的迷途小兽,根本没有了幽灵党老大的模样。他被洛伦佐流放到非洲沙漠里,千里迢迢的回来,没想到见到的却是这样的约书亚,还有生命垂危令他无法下狠手的洛伦佐。
听见他的声音,约书亚呆滞的神情才有了一丝波动,碧绿的眼睛转动起来,阿尔瑟旋即感到手腕被十根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了。
“原来我刚才是在做梦,他没有死……”
“你在说什么?”阿尔瑟拧干毛巾,擦了擦他额头上滴下来的汗。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洛伦佐呢……他在哪里?”约书亚回想起梦里那副冷冰冰的棺椁,还心有余悸,他咳嗽了几下,掀开了被子。
“就在隔壁病房,还没醒,你休息,我替你去照看他。”阿尔瑟看着他强撑着站起来的模样,感到一阵胸闷,“你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了,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你们去了什么地方,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阿尔瑟,帮帮我,我要去看他。”
“你休想,给我躺着!”阿尔瑟攥紧拳头,凝立在原地不动,可在约书亚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时,他皱了皱眉,还是将他一把架住了。
约书亚一推开门,就看见走廊里站着一个人影,似乎已经等在那里很久了。望着那张眼熟的面孔,约书亚的心里生出一丝不详。男人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到他面前来,一身纯黑的西装,脸上架着一幅银边眼镜,整个人显得严谨而庄重……庄重得像在参加葬礼。
阿尔瑟的眼皮微微一跳。
他也记得这个存在感不强的男人是谁。
尽管接触不多,但这人却是洛伦佐身边一位不可或缺的助手,由洛伦佐亲自挑选并委任的法律顾问与私人律师,伊恩。
“约书亚少爷,我一直在等您醒来。接到通知,我就赶过来了,听说美第奇先生还处于危险期,我必须提前告知您一些事,以防万一。”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万一?”约书亚盯着他,眼神犹如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你应该见过我的,约书亚少爷,最早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见过一次。只是,我只会在特殊情况下出现。也许你印象不深刻……”
“滚,滚开!!”约书亚反应过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促使他爆发出力气,他扼住男人的脖子,“你给我……滚!这里不需要你!”
阿尔瑟从后面抱住他,将他从伊恩身上拖开:“冷静点,约书亚!”
年轻的私人律师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朝情绪激动的青年鞠了一躬:“为了以防万一,我必须守在这里,我的职责就是负责将博纳罗蒂家掌权人的位置递交给下一位继承者,以及遗嘱的合法执行。”
“遗嘱?”约书亚怔住了。
“嗯,你的母亲曾经留给过你一份资产继承委托书,被你的继父一直存放了起来,他做过了一些修改,注明你将继承的不止博纳罗蒂原本的资产,是整个家族目前的所有资产。他曾经把这个寄给过你。如果他在临终前没有来得及立下其他明确的遗嘱,这份文件就可以当作遗嘱使用。”伊恩打开公文包,将一张封了火漆的信封拿了出来。
“寄给你的那份是要求你签字的,而这份是他签过字的母本,现在少爷您过了十八岁,已经具有法律效力了。我想,大人的意思是想将原本属于您的遗产继承权归还给您。请您,亲自打开吧。”
金红色的火漆,印着博纳罗蒂家罂粟花的图案,薄薄的一封信,却好像承载着一份他重得无法承受的重量。约书亚将它接到手里,一阵剧烈的心悸袭来,他的指尖战栗起来,连揭开火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这个男人未曾在清醒的时刻,对他说一句“我爱你”,而是以这特殊的方式……
向他无声告白。
……
他分明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知道怎样让他完全放下心回到他身边。
他该早一点,早一点想明白的。
……
阿尔瑟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火漆小心翼翼地挑开来。
伊恩屏住呼吸,紧张地凝视着面前的青年。他看见他盯着那张展开的纸页看了几秒,表情没有一丝起伏,似乎接手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家族继承人位置,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接受。”
死寂如坟墓的空间里,骤然响起一声讥诮的冷笑。
面无表情的青年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轻轻地开了口。
“想夺走就夺走,想还回来就还回来,他以为他是谁?”
他攥着那张纸,把它慢慢地撕成了两半,喉头剧烈的抽搐着,吐出一串喑哑得几不可闻的音节,发咒一般,一字一句的。
“我不要他让,我就是要从他手里抢回来,让他眼睁睁的看着。”
约书亚盯着残缺的纸上那串优雅的花体字签名,被一团炼狱的火焰灼烤着肺腑,一直烧到喉口,烧得口腔剧痛难忍,眼圈通红。他一张嘴,一通猛咳,毫无征兆的,几滴暗红的液体就溅在了那串签名上。
“约书亚,你该回去休息了!”阿尔瑟痛心地走上前去,脱下大衣,将他裹住,一把横抱了起来。他满以为会被约书亚狠狠揍翻在地,但意外的是,青年的身体软绵绵的,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抱在怀里轻柔得仿佛没有骨头,被裹在大衣里面,就只露出一个小巧的鼻尖,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小孩子。
“明明有肺病,还要这么硬撑,你想陪那个家伙一起死吗!”
青年浑身一抖,一扭身就从他手臂里挣脱了,伏在地上一阵猛咳。从他胸腔里发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声响,就像会把肺叶呕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