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是民国时期的东西,那种闺阁女子放置脂粉、珠宝,或者心爱之物的小匣子。
匣子底部,是一个小小的刻字,“白雨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堂奶奶的姑姑,长寿村最早的香头的名字。
堂奶奶去世时六十来岁,这么算来,确实是民国到建国时期的人。
白岐玉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却发现……
里面什么都没有。
“空的?”他下意识觉得不对,觉得里面绝对有什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子,朝山下望去。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白岐玉掏出来,发现是一条短信。
来自大伯。
【大伯:绮绮,听我一声劝,不要回村。这么多年,我都把你当亲儿子看,我……】
满篇的废话,主旨意思还是不让他回村。
白岐玉粗略瞥了一眼,就要扔掉手机,随即动作一顿。
……违和感。
他再次打开短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是短信?
大伯六十有余,智能机都学了很久,别说发短信了,微信电话都不会用。这么多年来,家里有事儿联系,全都是打电话,从来不发短信。
很快,白岐玉的目光停在了称呼上。
绮绮……
哑巴白绮。
所以,在大伯现在的意识中,他是个哑巴,才只能发短信,无法打电话?
随着意识到这一点,白岐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很多很久远的回忆,不是白岐玉时期的,而是更早的,属于白绮时代的记忆。
白岐玉记得,整个幼儿园时期,他都因为不会说话而饱受霸凌。
人类幼崽的“恶”远超想象,他们尚未建设出完善的同情心与怜悯心,他们尊崇本能的蔑视残缺生存能力的个体,并肆意的发泄负面情感。
鄙夷、辱骂、孤立,甚至殴打。
但刚才回想起的童年记忆,却是全然不同的。
用餐时,白绮独自站着一张长桌,身边没有任何人。玩耍时,白绮走到哪里,小朋友都会避如蛇蝎的远离。甚至没有老师点他回答问题,没有老师直视他的眼睛。
却不是因为孤立,而是因为“恐惧”。
所有人都恐惧白绮。
因为,他的声音,像是恶魔低语,发出那种恶毒而含糊的喉咙翻滚的声音,让人浑身犯憷。
而且,每次白绮感到不悦,都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第一次尖叫时,附近两个小孩七窍出血,抽搐着晕厥。第一次哭泣时,母亲发出癫狂的嘶吼与咆哮。第一次摔倒时,大地震颤、地面裂缝,天空阴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倒塌,树木齐齐拦腰断裂。
人们说他是魔鬼,是污秽行走世间的代言人。
每年过年回长寿村,所有村民均毕恭毕敬的奉白绮为上座,只为了不让他开口或者作出奇怪的事情。
父母恐惧他,为了不与他打交道,将他扔给奶奶,去隔壁城市租房子住。
堂姐恐惧他,每次见到他都会发狂的尖叫、哭泣,甚至晕厥过几次。
随着白绮心智越来越成熟,意识到自己与正常人的不同后,开始封闭自我。
不与人交往,不开口,不去做任何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情。
最后,连幼儿园都不去了。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可以一周甚至一个月都不出门,三餐吃饭,都从门下面的狗洞里掏盘子。
这段记忆中,充斥着的,不是被霸凌欺负的委屈和悲伤,而是被世界隔离,被同类恐惧的悲伤与茫然,以及窗外如血的残阳与黄昏。
“什么鬼……”白岐玉混乱的捂住额头,“到底哪个是真的?难道我从来没有被人霸凌过,不能说话的真相是‘不可以说话’?”
思索了一会儿,白岐玉得出了近乎荒谬的结论:这两段记忆,都是真的。
因为,他们属于相同的时间,不同的时间线。
白岐玉第一个反应就是时间被重置过。
但随即,他否决了这个猜测:因为这个被“创造”的世界,是不存在“时间”维度的。
不然,就不会有霍传山如此曲折的复仇,不会有从靖德追逐到邹城的过程。
神看似可以操控时间,实际上操控的,是“设定”。
例如,最初的哑巴白绮,是没有改名成白岐玉的。因此,他的童年被霸凌,拥有波折的一生。
而白绮被改名白岐玉后,不知为何,竟真的拥有了太岁爷的神能。
改名后的白岐玉,因为什么编码的原因,被法则识别为“太岁爷”。
于是,白岐玉重新出世,白绮的存在被抹去。
由于不存在时间维度,则自始至终,世界上都只有白岐玉,没有白绮。
进而,被神的信仰与能力附着后的白岐玉,童年时不会说话的原因、不会说话的后果,都被法则自动修正了。
也就是新增记忆中,令人恐惧的白绮。
但没有改变的是,白岐玉经历过那个暑假的“事件”后,现在是可以自由说话的状态。
这一点,白岐玉很快得出了答案:被巴摩喇·孔度再次借去了力量。
当年奶奶很信孔度神,带着他来认“山神爷”为父等一系列操作,导致察觉到白岐玉复苏的巴摩喇·孔度再次抢夺了他的力量。
于是,属于神的高纬度、高能量语言被封锁,白岐玉可以说话了。
梳理到这里,白岐玉仍有一点想不明白:白岐玉如果真的是太岁的话,为什么非要借白绮的身体复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太岁即使被抢夺了信仰,也仍旧是不死不灭的高维生物,没理由说人类的肉/体凡躯比“食之不畏死”的本来身体好用。
除非……
是真的没有选择了。
白岐玉猛地意识到,这似乎就是霍传山隐瞒他的东西了。
……到底会因为什么呢?
为什么,非要借助白绮的身体,借助“八字编码”的bug,这么曲折拐弯的才能复生呢?
还是想不出来。
白岐玉便下山了。
因为没有真正苏醒属于太岁爷的回忆,所以看那些过去的恩怨情仇,总是模模糊糊的,蒙着一层玻璃纸似的困惑。
也只有困惑。
霍传山的那些愤怒、憎恶,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与不想提及,白岐玉都无法理解。
想到这儿,白岐玉嘲弄的笑了起来:“你不懂我,现在变成我不懂你了……这算是报应吗?”
村里,一只只被封锁在屋中的人仍在放任本能的嘶吼、尖叫,整个村里不再有秩序,只剩最原始的恐惧与混沌。
他其实能感觉到,如果他想救的话,只要一个念头,这些人就会恢复正常。
但他没有。
因为与他无关。
他穿过村子,沿着山路慢慢的走。
雪不算大,一直飘到太阳落山后,山路的路灯微弱的明了,才积起很薄一层。踩着咯吱的响。
绕过山路,进了乡,几个包裹严密的卫生站人员喝止住他:“你是哪儿来的!”
白岐玉神色平静:“我要进去。”
卫生人员面面相觑一番,一个人还要说话,突然都熄了声。
白岐玉从他们中间穿过,带起一阵雪风。
他的身上也积满了雪,柔软的黑发上蒙着一层白,像风雪中一幅画走出的妖精。
村里听到动静,一扇门推开,出来一个还捏着烧饼的胖乎乎的老头:“吵吵什么呢!”
看到白岐玉,胖老头眼睛一亮:“你不是我那个侄孙儿么,白绮是吧!不对,我记得你改名了,叫啥来着……”
白岐玉一顿:“你是……”
“你表叔爷呀!”胖老头哈哈大笑,“不认得啦?小时候我还给你过压岁钱呢!来来,正吃着饭呢,你叔爷我这几年在乡里当会计,伙食还不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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