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坐在席间的一位大臣忽然面色一变,脸色竟然渐渐变得铁青,随即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来。
这一幕来得毫无征兆,离得近的几个文臣更是吓得魂不守舍,失声惊叫起来。然而下一秒,黑得浓稠的血液也从他们的口鼻中缓缓流下,呼声戛然而止,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有人大喊起来:“菜里有毒!”
这一句仿佛是阎王收命的前兆,顷刻间,原本立于两侧的侍女忽然齐齐抬起头来,目光冷漠至极,随后藏于袖中的匕首纷纷滑出,以极其狠辣的角度向在场的群臣刺来!
一时之间,血光四溅。
场面瞬间被打乱,性命攸关,各人的心思早已不在楚晋身上,几乎乱作一团。画舫中不乏有武臣,可以拔出剑来自卫,但更多的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面对刺来的匕首,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得四处狼狈逃窜。
陆青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险之又险地避过侧腰而来的一刀,终于等到了从门外匆忙赶来的侍卫。他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时,方才那儿已经没了乌若寻的踪影。
陆青一愣,心说这家伙不会被人乱剑砍死了吧,忙又低头去找他的尸首。目光乱扫之时,却忽然瞥见身侧一名刺客僵在原地,一截白刃自她胸前穿透,淋漓鲜血自剑刃滴落,滴滴答答。
下一秒剑刃抽出,那刺客软绵绵地倒地,露出身后摄政王的身形来。楚晋冷冷瞥了呆在原地的陆青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抽身,向门外赶去。
陆青的视线随着他的离开而跟了过去,他怔怔望着,听见李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大到几乎盖过了兵刃相接的叮当声:“这群刺客是燕陵残党!”
御史大夫被一群侍卫牢牢护在中间,神色阴沉,一字一字,似要将罪名深深刻在骨血之中:“诸位得证,摄政王楚晋,勾结残党,谋害朝臣,乱我朝纲,逆我大秦——”
“罪不容诛!”
字字诛心,掷地有声。
众人心神震荡,眼睁睁看曾经风光无限的摄政王被打成罪人,此等惊变,几乎无异于从万人之巅顷刻跌落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再也不能翻身。
范瞿在侍卫的扶持下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先前被划伤了手臂,因为疼痛,表情微微扭曲,却仍是指着门外,大喊道:“他要跳江逃跑!”
众人闻言纷纷看去,只见楚晋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船头的位置。因为相隔太远,他的表情显得模糊不清,但看他的动作,应该是要跳从船头跳下去。
前去阻拦的侍卫又被刺客牵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晋的动作。眨眼间,他已经一只脚踩上了船沿,下一秒就要往下跳去。
此刻,众人的心神都放在了楚晋身上,无人注意到,李晟面上正义凛然的神情已然消失殆尽,眉心舒展,眼底近乎灼热,再也看不出一丝先前的惊怒。
等“楚晋”在众目睽睽之中跳下去,他便可以下九州封杀令,从今往后,罪人之名人尽皆知,百口莫辩,天下再不会有其立足的半分田地。
只要他跳下去,就绝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
他还要好好谢谢这些燕陵的刺客,费尽心机在酒菜中下毒,反而全了他大计。这罪名只会嫁祸到楚晋头上,引发众恨,这样一来,终于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除掉楚晋这根心头刺。
转眼间李晟心思百转,心中愈发安定,只等着自己计划中的最后一步到来。
这群刺客虽然训练有素,可毕竟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尘埃落定,眼看“楚晋”就要跳入秋江,李晟终于扯了扯嘴角,牵动眼尾一片细纹。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一片混乱之中,有一个人正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身前身后皆是一片刀光剑影,他却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从不知谁的桌上随手捻起了一根朱漆木筷。
他要做什么?
李晟脑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与此同时,同样注意到乌若寻的陆青松了一口气,随即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乌若寻要做什么?
在两道不同的视线注视下,那个人缓缓抬起手来,两指并拢,很随意地夹住了那根木筷,然后,倏尔射出。
一道朱红残影裹挟疾风自陆青眼前一晃而过,气势如虹,将空气撕扯得尖啸起来,仿佛撕裂开一道缝隙,生生划破这浮空。
下一瞬,它便刺穿了船头“楚晋”的右腿。
此时刺客也已被徐瑛和侍卫制服,压在地上不得动弹,众人均被一声痛呼所吸引,纷纷向船头望去。
只见摄政王脱力倒在甲板之上,右腿血流如注,满头冷汗,神情痛苦。
这一转折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眼见功亏一篑,李晟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了半天,才哆嗦着声音道:“乌若寻!你做了些什么!”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乌若寻挑起眉毛,微微讶异地回视过来:“御史大人,下官听命把落荒而逃的摄政王给拦下了,怎么,您反而生气了呢?”
李晟一噎,意识到自己方才怒火攻心,忘了掩饰自己的神情。只是顷刻,他便沉下神色,冷声道:“荒唐!有你这么拦人的?”
“御史大人忘了,此一时非彼一时,摄政王现在是真真切切的罪臣。”乌若寻淡淡说完,转头看向陆青,“陆大人,廷尉府断狱时,可有一条规定说,必要之时,可行非常之道?”
陆青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道:“有。”
闻言,乌若寻道:“如今人也在这了,为了还诸位大人一个公道,若不彻底审查一番,可就说不过去了呀。”
他笑意盈盈,三言两语,竟是将先前李晟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李晟神色愈发阴鸷,冷冷道:“不劳乌大人费心!祭祀之后,自有廷尉府的人去审。”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均是不知为何,对审查此事百般阻挠的人又变成了御史大夫。
却听乌若寻慢条斯理道:“只是一审,想必不会耽搁太久。”
被人搀扶着的范瞿面色一僵。这是他刚刚用来堵“楚晋”的话!
李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到最后,阴阴沉沉地开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乌大人,你是要以下犯上、违令而行吗?”
御史大夫此言必然是动了杀心,陆青暗暗为乌若寻捏了一把冷汗,旁人也均是低头不言。然而乌若寻却仍是站得笔直,神色淡淡,隔着纷杂的人群遥遥望来一眼。
这样的眼神李晟几乎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眼含着令他此生都厌恶至极的傲慢、讥嘲和冷漠。它只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李晟瞳孔骤然一缩:“你……”
乌若寻却径直忽略了他,背对着众人一步步向着船头走去。江上风疾,将他束在背后的长发吹得扬起,飞扬恣意,缭乱人眼。
每走一步,他唇角的笑意就减淡一分,同时,轻轻开口,用若有所思的语气,自言自语般道:“我其实有些奇怪,大秦堂堂的摄政王,怎么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被逼得跳江,被下封杀令,从此以后,像只丧家之犬一样狼狈逃窜。”
“我觉得,这未免也太不符合他的作风。”他漫不经心道,“陆大人,你觉得呢?”
陆青被他一点,一瞬间仿若醍醐灌顶,心中那些说不通理不清的疑团倏尔明了。
乌若寻继续道:“若我是他,被当众揭穿,可不会做出仓皇逃跑这种事。相反……”
他已然走到船头,微微垂眸,目光不带一丝情绪地凝着重伤倒地的“摄政王”,半晌,倏尔扯了下唇,牵出一抹冰冷血腥的笑意来。
“——我会把在座的诸位,全灭口。”
江风呼啸,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无端生出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肃杀之气。众人心口一窒,俱是不寒而栗,一时间再也记不起什么身份尊卑、什么敌我之分,心头骤然涌上的臣服之意,令他们双腿发软,溃不成军。
在他们哑然无声的注视下,乌若寻轻轻弯下腰,挑起了“摄政王”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不堪的面容,像审视一件货品一样静静看了一会儿:“既然如此,这个不合格的冒牌货,又该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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