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戎眯了眯眼睛,一抹兴味十足的光自眼底露出,喃喃道:“十二个人……”
他脚步蓦地停下,定在一人身前。腰间长剑出鞘,白芒一闪,在雪地中折出刺目的光。
剑芒不紧不慢挑起眼前人的下颌,楚戎倨傲道:“雁朝,听说你要降我?”
熟悉的玄黑色鬼面具下,一双杳无波澜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抵在要害处的剑没让他波动,奚落与谩骂没让他波动,好似什么也没法撼动他分毫。
而楚戎最讨厌这种眼神。
肆虐的掌控欲让他收敛了笑意,神色阴沉下来,慢慢开口:“我还以为沈家人都是一样的硬骨头,只怕沈恪也想不到,他这个儿子会对我旧秦俯首称臣、让他蒙羞吧?”
“雁朝,”他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语气挑衅又恶毒,“你还真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啊。”
眼前的人目光动了动,忽然笑了。
“将军这样的暴虐之人,配我这样的不义之士,”他淡淡道,“才最适合。”
楚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而大笑起来,转头,冲旧秦众人道:“你们都听见没有!燕陵堂堂的雁朝将军,叛了!他归顺了我旧秦,归顺我——”
话音一顿,他视线转回来,手中长剑从对方的咽喉移开,轻佻地拍了拍他脸侧。
“雁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养的狗。”楚戎拽住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向下扯去,强硬地逼迫他抬起头来,“一条合格的狗,首先不能有任何秘密。”
“我一直好奇,你这面具下藏着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楚戎抬手,扣住面具的边缘,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想知道你真容的人有太多……今日,我就来做第一个。”
他手指发力,猛然掀开面具一角。
下一刻,夺目的冷光如爆裂的闪电般袭入视野,在他最放松警惕的一瞬,最没有防备的一刻,毫不犹豫、狠狠刺入!
楚戎的眼中只来得及划过一痕弧度漂亮的闪光,紧接着,剧烈的疼痛遽然在眼眶内炸开,他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你、敢、骗、我——”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左眼,怒吼几乎震彻云霄,“雁朝!!!”
束缚手腕的麻绳早已不知不觉掉落在地,趁人不备捡起、又藏匿于手心的锋利石块被人随手扔掉,滚落在雪地,上面的血迹斑驳。
被绑的其余几人同样设计脱身,纷纷抢过身边旧秦士兵的剑,杀出了一条血路。
沈孟枝手中握着夺来的长剑,与暴怒的楚戎纠缠在一起。后者失血过多,视野又受限,尚处于劣势。沈孟枝算着对方的视线盲区,手腕一翻,一转,飞快地挑飞了他的武器,长剑一横,抵在了楚戎咽喉处,冷声对旧秦众人道:“不想你们的主将没命,就把武器扔掉。”
兵戈声戛然而止。
副将怒声道:“放开将军!雁朝,你这个阴险小人!胆敢轻举妄动,旧秦必将你挫骨扬灰!”
沈孟枝神色平淡,置若罔闻,手腕发力,咔嚓几声,在副将目眦尽裂的注视下,干脆利落地卸掉了楚戎手上能发力的关节。
楚戎也是能忍,剧痛之下一声也没哼,明明受制于人,血流如注,却依旧站得笔直。
沈孟枝与自己的人交换了眼神,后者点点头,迅速奔向了粮仓。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沈孟枝轻轻舒了口气,手中的力道却紧了紧,连带着剑身在楚戎脖间划出一道血痕。
用楚戎来牵制这群人,并不能撑太久。楚戎如今身负重伤,为了他的安危,到了最后关头,对方一定会不顾一切上来抢人,最后发展为不死不休,他们人少,必输无疑。
潜入旧秦营地本就是一记险招,沈孟枝也不确定后续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但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是最行之有效的。
他垂下眸,剑锋一动,又顿住。
一旦有了杀意,就再难压下。杀了楚戎,旧秦失了主将,必会不战而败退,这样燕陵就可以奋起反击,而不会像如今这样,任人宰割。
沈孟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剑刃压下,就要割断楚戎的喉咙。
然而下一刻,他的剑忽然歪了。
楚戎遑顾脖子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恶狠狠地大笑着,拽着他往下倒去。沈孟枝一惊,身后已然传来破空的箭声,他无暇再管楚戎,提剑斩断箭矢。
“将军!”亲信骑着马奔来,一把将沈孟枝拉上了马。
远处的粮仓冒起了滚滚的浓烟,旧秦军中骤然大乱,慌作一团,又是抢救粮草又是抢救主将,而他们乘着乱势杀了出去。
骏马疾驰,沈孟枝蹙眉回过头,正正对上了楚戎的眼神。
他浑身是血,被士兵扶着,站在呛人的浓烟中,一动不动。
楚戎脸上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冷怒意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癫狂瘆人的狞笑。长长伤口横亘左眼,皮开肉绽,狰狞可怖如地下厉鬼。
他张了张口,说了几个字。
随即黑烟吞没了整片营地。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 讲枝枝为什么会被陷害背上罪名,下一章 结束回忆(*^▽^*)
这些事都是枝在楚楚怀里边回忆边讲的,也是枝第一次将自己的伤疤袒露出来告诉别人^3^
第130章 叛国·山河破碎
只消一回想,粮草起火的滚滚浓烟似乎又涌入鼻腔,呛人刺目,沈孟枝下意识蹙起眉,很快就有人帮他把皱起的眉头又抚平了。
“所以,”楚晋也在想象楚戎当时的表情,毫不怀疑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他笑了笑,“你抢了楚戎的粮草。”
沈孟枝轻飘飘道:“统共十车,六车补给军中,剩下的四车分给了城中百姓。剩下的……都烧了。”
这一招,偷了旧秦的粮,烧了他们的粮仓,逆转了对于玉膏不利的形势,又令敌人元气大伤,可谓是奇袭。
楚晋由衷道:“真聪明。”
这一句绝对是发自肺腑,不掺任何立场,饶是任何一个人来都能听出话中溢出的夸赞和欣赏,还有一点点私心的骄傲。
沈孟枝却忽然抬起眼,定定看着他,道:“在七揭,你也烧了我的粮草。”
楚晋:“……”
两个聪明人相遇,总有一个要甘拜下风,他低声笑道:“你也烧了我的,扯平了。”
似乎被他的话说服,沈孟枝唇边泛起一抹淡笑,轻声道:“嗯,扯平了。”
“楚戎的左眼最后没保住,他此前从未受过这般屈辱,因此恨上了你。”楚晋道,“这之后他有刁难你吗?这道剑伤是因为他来的吗?”
沈孟枝摇了摇头,垂下眼,敛了眸光。
“不是他。”
楚晋抓起他微凉的手,暖了片刻,问:“与这件事有关?”
沈孟枝望着两人相扣的十指出神,垂眸想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怎么开口。
真相已经被尘封了太久,他习惯了漫长的谩骂与冷眼,也习惯了不去辩解,因为不会有人相信。不会有人承认他们的错误,只会把这归为他为了开脱而编织的谎言。
沈孟枝不会讲故事,更不会讲自己的故事。
但那个人是楚晋,他可以为了对方而尝试说出那些本打算烂在心底的事情。
“为了潜入楚戎的营地,我与那时身边的几位亲信商量,设计了一场假意叛变投敌的戏码。”沈孟枝顿了顿,“我当着满城人的面,砍伤了我的亲信。”
他说得云淡风轻,楚晋却能想到当时一触即发的危急形势。想要骗过敌人,就需要先骗过自己人,乃至骗过自己。
从他当着满城他曾守护过的百姓,当着曾经信任亲近的士兵,砍下那一剑的时候,他就不再是守城的人,而是叛国、叛亲的罪人。
“事情很顺利,救急的物资有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沈孟枝道,“回城以后,这件事也就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重创了敌军的主将,带着救命的粮草回到了玉膏,又一次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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