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始终未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对那八年间的楚晋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是如何从重重杀机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徐瑛沉默下来。
半晌,他才沉声开口:“那时,燕秦之战刚刚开始。我奉令夺取胥方城,率兵到达城下时,却发现城门大敞,守城的将领早已身死,而当时尚是世子的摄政王,伤痕累累地坐在尸体旁边。”
“他一个人,潜入了城,杀了胥方的将领。”
沈孟枝眼睫颤了颤。那正是他以为楚晋身死的那段时间。他在褐山脚下为方鹤潮立下衣冠冢,随后毅然下山,出褐山书院,一人提剑杀入了湘京,在满朝文武面前,与萧琢对峙。
就这样和对方错过了。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苦涩,想要做点什么将这种疼涩压下去,伸手摸向了桌上的茶盏。
徐瑛语气有些莫名:“我们的速度已经算快,没想到,他还能赶在我们之前,突破燕陵十二峰的天堑防线。”
徐瑛从前也听闻过这位世子的名声,他原本也曾认为对方是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那一日却彻底改变了心中的看法。
他带着敬意,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用作为臣子的礼节,半跪在地上,请对方和自己回军中。
然而楚晋并没有动,可能也没有力气动。
“他意识不太清醒,口中却低喃着,”徐瑛停顿了一下,“……‘带我回褐山书院’。”
沈孟枝手抖了抖,滚烫的热茶洒出来大半,手指立刻被烫红了一片。
他用方帕擦拭着水渍,低声道:“抱歉,失礼了。”
徐瑛摇摇头,继续道:“那时的消息是世子已经遇刺身死,战事便是这样起来的。无论燕陵还是旧秦,知道他还活着,都会选择杀了他。”
除非他表明立场,用战功和决心,让旧秦看到他的价值,重新接纳他。
“他千方百计活下来,不顾自身伤势,第一件事竟然是去褐山书院。”徐瑛直直盯向对面的人,“沈公子,你知道他是要去找什么人吗?”
沈孟枝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在找谁?
找了多久?
楚晋从没有提起过。
八年后,胥方的第一次相遇,对自己而言,是机缘巧合,对他而言,却是得偿所愿。
“当然他找了个空。”徐瑛道,“那之后,世子就一直跟着我的军队,一边战场厮杀,一边继续找人。他不能暴露身份,至少在他强大之前不能,否则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的神情终于泛起一丝波澜:“我欣赏他,也佩服他,在我看来,他的出现能改变旧秦。”
沈孟枝已经平复下来,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缓缓开口:“所以,徐将军认为,我是他的阻碍。”
“我从前的确是这样认为。”
那时候对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家伙,他不想楚晋将心思过多放在对方身上,这样只会被拖累。
徐瑛道:“只是现在看来……是徐某小人之见,对于沈公子,徐某心服口服。”
他行事磊落,不喜欢拐弯抹角,错了就是错了,绝不给自己找借口。
沈孟枝缓慢地摇了摇头:“是我要谢过徐将军,帮他撑过了那八年。”
他站起身,披上了外袍,俨然一副要外出的样子。徐瑛蹙眉:“沈公子不待在军中吗?”
沈孟枝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头对他轻笑了一下。
“我大概猜到梁溪的主将是谁了。”他道,“我会尽量将他牵制住。夺下梁溪城,就要靠将军了。”
“我……不想让楚晋等我太久。”
沈孟枝牵动唇角,扬起眉梢,笑意盎然。
“速战速决吧。”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有好多番外想写)
第162章 云涌·天与地的奴隶
梁溪城,月下宫。
棋盘摆在正中,青衣人端坐一方,闭目休息。他手中横陈着一盒剑匣,指尖不疾不徐在盒面上敲击着,像是在数着时间。
不消片刻,屋外响起了脚步声。行过转角,在门口稍停,随即走了进来。
沈孟枝望着屋里静候的人,淡淡开口:“魏钧澜。”
魏钧澜睁开眼,露出一丝微笑。
他带着赞许,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问:“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不动声色,故弄玄虚。”沈孟枝不冷不热道,“这不是你最常用的手段吗?”
“真是毫不客气的评价。”魏钧澜并未生气,依旧面不改色,“是啊,只不过,这些手段在你身上都失效了。”
他叹息道:“李晟、唐墨白、苏愁、钟瑾……这么多人,竟然都败给了你。沈孟枝,你的确是方鹤潮的好学生。”
从他口中再度听到方鹤潮的名字,沈孟枝蹙起眉,冷声道:“你从一开始,提起方先生的名字,就只是为了拉近我跟你的关系。”
他眼底闪动着厌恶的情绪:“你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魏钧澜看着他,笑意转淡,摇了摇头。
“不。”他道,“我与方相,曾经都是褐山书院的学生。只不过后来理念不同,他在燕陵为相,我便到了旧秦为相。”
“从此,我们几乎再也未曾见过。”
沈孟枝脑中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他敏锐地抓住,问:“自古以来被逐出褐山书院的唯一一个人,是你?”
——唯有叛国之人,才会被逐出书院,永不得归。
这是书院未曾写进诫规里的铁律,也是百年来仅动用过一次的责罚。
“燕陵没有成材之人,实现不了我的抱负。”魏钧澜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也并不在意,“那就换一个能让我大展宏图的地方,何错之有。”
他拿起身前的一枚棋子,缓缓摩挲。
“他主和,我主战。我与他这辈子都没分出胜负,便决定让我们各自的学生分个高低。”
魏钧澜抬起头,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沈孟枝,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只可惜,”他道,“看起来,还是他赢了。”
沈孟枝神色沉了下来:“你的学生,是谁?”
魏钧澜平淡地笑了笑。
“旧秦的世子。”他缓缓道,“楚晋。”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沈孟枝瞳孔微微颤动,手指下意识地蜷起。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人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死得太早了。也不知道,他随手种下的‘魄’,如今已经彻底取代了他,做出这许多胆大包天的事来。”
魏钧澜听不出情绪地轻呵了一声:“真是孽种。”
“说完了吗?”
沈孟枝打断了他,冷淡开口:“既然我赢了,你这次又要玩什么把戏?”
对方是守梁溪的主将,却不与他们开战,而是点名要自己来这里。他回过头,扫了一眼守在门外与梁溪士兵对峙的徐允,后者冲他悄悄眨了下眼。
沈孟枝收回视线,心知徐瑛已经率兵到了城下,只待他的信号后发起攻城。
他掩上门,将剑拔弩张隔绝门外,随即垂眸,看向面前这副棋局,听见魏钧澜道:“你只赢了一局。”
“我与方鹤潮赌,赌你会不会入世,这一局,是你们输了。”他从容道,“他要拼尽性命护着沈家,护着你,我就要逼你从那书院里走出来,激化燕陵与旧秦的矛盾,从而引导你的选择。”
“如我所想,你被卷入了王权纷争,无法脱身,直至身死魂消。”
他神情自若,微笑着撕开了一副和善的面目,将长达数年不见天日的阴谋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魏钧澜看向对面神色猝然沉了下来的人,目光随和,又从容不迫地将令人心底发寒的事实说了出来:“从八年前开始,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我的预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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