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书不作声地听着,心下暗暗吃惊。
原本这几日都不见白殊上朝,群臣私底下便议论着,谢煐先前非要立个摄政王,其实还是为立威。如今看看,这摄政王听着权力虽大,却被拘在宫中,和普通嫔妃有何不同。
可现在一听,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冯万川看谢煐给自己使眼色,便转身对陈尚书笑道:“陈尚书这便随咱家来吧,咱家领您往思政殿去。”
陈尚书看谢煐已继续专心看奏章去,便行过礼,随冯万川出去了。
议政殿在修着,谢煐嫌弃政事堂离思政殿远,目前选了紫宸殿一处小偏殿处理事。
从这里过去思政殿不多远,陈尚书边走边暗暗向冯万川打听:“冯内侍常在圣上与摄政王身边,不知摄政王有何喜好和忌讳?某也好注意着……”
冯万川笑得一团和气:“陈尚书且放心,殿下为人最是和气,亦不会因为一两句言语怪人。要说喜好嘛,殿下喜好实用的东西,最不喜那铺张浪费的作派。”
陈尚书嘴里应着声,心中却有些迷糊,也不知道最后一句算不算是在敲打自己。但想了想几张图纸的预算,在皇家园林中还真算不上铺张浪费,甚至还算是花用得少的。他事先还担心谢煐为此责备自己不上心,都想好了说词,没想到一句没用上。
到得思政殿,陈尚书再次吃了一惊——这里没有宫人服侍便罢了,竟然有好几个还明显是未净身的小厮。
有小厮进去通报。陈尚书偷偷看着同样等在外头的冯万川,发现这位内侍省监正竟也是没一丝恼意,只笑着陪自己等候。
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回来领人进去,陈尚书这才终于见到白殊。
他见白殊的次数不多,伪帝那时候也不曾留意过这个明显的弃子,印象深刻的便只有上回早朝那次。
此时的白殊却是完全不同,倒和民间传的那般,穿着看似普通的衣袍,头发只随意用发带一扎,双眼含着笑,端的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
天子旨意,见摄政王如面君。陈尚书行礼后得赐了座,客气地挨边坐下,说了来意,再展开几张图。
白殊点下头,略略看过图,先道:“后院暂且不用动。”
陈尚书猛地一惊:“啊?”
白殊也跟着愣了下,随即转头问冯万川:“后院如何改,该是随我自己的意吧?”
冯万川笑着回:“自然是您想如何便如何。”
白殊点点头,转回向陈尚书道:“我目前还没想法,便先不动了。日后再要动,我自会找人改。自己家里的事,用工部的人本也不大好。”
陈尚书讷讷应着是,一时间想着三张费尽心思的设计图就这样白费了,一时间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最费钱的就是造园子,少这一大笔,省得报账时还要和户部扯皮。
白殊又细细看过正殿与寝殿的部分,抬头问:“我看这标注,比原先的稍大上一些,这是要拆了重建吗?”
陈尚书被唤回神,忙道:“照着圣上的意思,摄政王府的规制要在储君之上。中轴线不变,是得推了重建。”
白殊失笑地摇摇头:“太铺张了,这新屋才盖起来还没两年呢。别听他的,保持原样就好。”
“这……”陈尚书为难地看向冯万川。
冯万川接到他求助的目光,又对白殊笑道:“咱们大煜还是第一次建摄政王府,自然是殿下怎么说便怎么算。陛下那头的意思,其实就是想显示您这摄政王还在储君之上,便是将来选立了太子,也越不过殿下您去。”
白殊无所谓地道:“越不越过我,也不在屋子大上那一圈。这样吧,在屋脊上加一对龙凤,以示和储君的区别就是了。”
冯万川识趣道:“殿下说的是。”
陈尚书见他如此说,只有应下:“那臣回去便着人设计,待出了图纸,再来求见摄政王。”
白殊对他道声“辛苦”,也就让知雨送了客。
陈尚书退出殿去,暗暗摸出个荷包塞给冯万川,小声问道:“冯内侍,圣上对摄政王到底是……”
谢煐先前一意孤行要立摄政王,赐下王府像是要大操大办,今日却连图纸都不看就把自己打发过来,最后这位摄政王却说别的都不动,只小小改个屋脊兽。陈尚书虽老道,却也是彻底看不明白,谢煐对白殊这到底是真宠啊,还只是假宠?
冯万川手一捏,塞进袖中,依旧笑得如沐春风:“陛下既说按摄政王的意思办,陈尚书便只管放手去办。别的咱家也不懂,咱家只知道,只有摄政王开心了,陛下才会开心。”
说到此处,他还凑到陈尚书身旁,压低了声道:“陛下拿定的主意,有时摄政王劝上几句,陛下还会改改。但换成摄政王拿定的主意,陛下可劝不动,总得听着。”
陈尚书听得眼微睁,随即若有所思地点头,同样低声道:“竟是如此……谢内侍提醒。”
对于上景宫后院,白殊对陈尚书说自己目前没想法,其实并不是,他已经有了个腹案,还和人讨论过。
这日谢煐回来后,白殊便对他道:“上景宫空放着也是放着,我想拿来办个书院,专门培养杂科人材。将后院弄成宿舍,若是有外地的好苗子也能有个住处。至于先生嘛,我和章臣、贺兰先生谈过,他们都愿意去讲一讲,也推荐了一些先生,我再慢慢挑挑。”
谢煐自从接触到图书馆后,眼界拓展许多,已经有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概念。何况这是白殊想办的,谢煐又如何会不支持,只道:“想办便去办,缺人缺钱和我说。”
说完,又拉起白殊的手,看着他柔声道:“只一条,不可累着自己。”
白殊失笑,抬起另一边手捏谢煐的脸:“还说我,是谁天天工作狂一样乐此不疲地看奏章,和人议论政事。”
谢煐将他的手拉下来,在手背上轻吻一下:“倒不是我不想多休息,实在是伪帝朝弊政太多,要将各方理顺,少不得还得忙几个月。现下日日有黑王帮着,已是进展很快了。”
白殊看一眼舒服地趴在垫子上的小黑:“难怪厨子天天变着法子给它做鸡鸭鱼肉。”
谢煐续道:“况且我身子好,也没累着。你的身子还要养,须得注意。”
白殊笑着凑上去亲一口:“是是,陛下交待的我都记住了,不会让自己累着。”
今年千秋节还没过就变了天,群臣都在战战兢兢地等着新天子烧上任的三把火。结果谢煐在强硬立了摄政王和废伪帝后,居然便没了什么大动作。
后来听闻要翻新摄政王府,众官员还想着——来了!当初立摄政王他们没顶住,这修府可得仔细盯着,不可耗资太过!
结果过后一打听,根本没翻修,就两殿加了屋脊兽,也不是什么名贵材料,根本没花几个钱。
于是不少人便冒出和陈尚书一样的疑问——天子对于摄政王到底是真宠还是假宠?
加之白殊只上过一天早朝,便不再参与议事,不少人越看越觉得——莫非天子真就只是利用摄政王立威?
毕竟当初谢煐被屈辱地逼嫁,却无一人出言相帮。他心中对群臣有恨也正常,自是一上位便要拿着此事当筏子撒气,让群臣都牢牢记着自己对他曾有所亏欠。
众官员私底下悄悄议论,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于是便有人提议——不若联名上奏,请圣上广纳后宫,早诞子嗣,稳定国本。
既然谢煐在意当年的“下嫁”一事,那现在就权当没发生过,提醒天子娶妻纳妾,也就把那事给掀过去了。
下头众官员都觉得这是个再妙不过的主意,最后拿一同寻到众宰相处,想请宰相们带这个头。
却没承想,尚书右仆射满脸微妙地劝道:“诸位,那些是圣上家事,吾等为人臣子,还是莫要多话的好。”
有官员正义凛然地争辩道:“天子无家事。圣上子嗣关乎国本,怎能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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