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一个文人而言,是十分难受的事。
但文人们却不得不把自己的才学当做工具。除了才学,他们也一无所有了。
以前余柏林笑话,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大诗人大学者,他们创作中最多的,永远是给达官贵人的歌颂诗歌。
到了现在,他也半斤八两了。
曾毓对余柏林此番应对很是赞同,他也和余柏林一样,创作了不少诗篇。
但他对余柏林此后情绪压抑表示了不认同。
在他看来,文学创作就是要有一定目的性,才会有灵魂。所谓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作品,本身就没有灵魂。
文学作品是人创作的,人怎么能不食人间烟火?
无论是隐世,还是入世,人所创作的作品,总是抒发自己的情感,从某种含义上来说,文学作品本来就是文人手中的工具,是他们为了抒发情感达到目的的工具。
所以只要是真情实感,那就没有什么好怀疑自身的。
看那诗作是不是真情实感,论质量就知道了。
余柏林的诗作既然能瞬间传遍大晖,成为众人口口相传的佳作,就说明余柏林的创作是成功的。他注入其中的情感是真实的,他书写的文字是发自内心的。
只要不违背本心,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就没有什么可耻的。
或许会被人诟病其目的性,但对于自身而言,这就是自己真实的诉求,不需怀疑自身。
无论身后是褒是贬,于我何干?
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既然我已经选择,那就不要再为身后那些虚名而惶惶不可终日。
曾毓送了一副牡丹图给余柏林,上面题诗道“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
余柏林看着那一副牡丹图,闭门沉思许久。
曾毓以牡丹比喻余柏林心中坚持。牡丹被人誉为天香国色,以喻余柏林心中对文学不沾染尘埃的坚持。
但这种坚持再好看,再高洁,与人与国又有何用?只不过说起来让人夸赞一声而已。
枣花虽小,桑叶虽柔,但它们能结出果实果腹,能让桑蚕吐丝制衣御寒。我等读书人,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君王、为了黎民?
文人手中的笔,本来就是为了自己“平天下”的目的而磨砺。
余柏林对牡丹图和题诗观想许久,终于茅塞顿开,走出迷障。
是他想岔了。
先别提穿越前后社会背景不同,就算是后世,文人手中的笔,又何止是消遣?
不过是后世多用白话文,其用来抒发自己目的的文章也是白话文罢了。国学那时候是国之瑰宝,是技艺,是修养,是艺术品。所以才会超脱世俗之上。
而现在,诗词歌赋,都是世人惯用抒发感情的手段而已,并没有后世赋予的诸多意义。
就像是后世放在博物馆中严加看守的国之珍宝,在现在,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官窑花瓶,对于富贵人家,也就是插花摆设这一种用途而已。
余柏林想通之后,以“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一句诗回赠。
曾毓见后,拈须微笑。
此番互赠,也在后世传为佳话。
余柏林在打开心中桎梏后,行事更加雷厉风行。
布政使权力很大,有任命手下文吏的权力。
余柏林张榜求贤,一点不顾及别人关于他滥权的闲言闲语,开卷取吏。
边疆也有许多能人异士,一些屡考不中但本身具有一定才华之人。余柏林和曾毓经过精挑细选,再加上原本留下的下属,以及自己带来的人,重新选拔出文吏队伍,很快衙门就顺利过渡,开始了正常运转。
边疆大部分权力其实都掌握在驻军手中,所以即使望族嚣张,驻军将领也懒得多花心思。反正只要大局面不出问题就成。
他们想的是打胜仗,拒敌寇。其余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但余柏林要在边疆大力推行新作物,还要制作新武器,这些拖后腿的人,绝对不能留。
有封蔚和边疆勋贵的支持,再加上金刀卫以及曾毓的协助,余柏林终于将局面稳定,大权在握,并且顺便奠定了自己不好惹的名声。
现在州府中谁都知道,新来的布政使大人,人不可貌相,不但行事雷厉风行,不留情面,手上笔杆子也非常犀利,论舆论,也绝对玩不过他。
而且他身后还有金刀卫虎视眈眈。
和金刀卫“勾结”的文臣不好惹,和手握军权的王爷住一起的文臣更不好惹。
这些望族胆敢私吞屯田,违背政令,明摆着边疆不少将领勋贵也得了其好处,为其遮掩。
但封蔚掌握军权之后,这些人就哑了火。
封蔚也是个狠人,和余柏林类似,不服就是干,揍到你服为止。
别跟我说什么勋贵世家开国功臣,作为皇帝胞弟,封蔚身份足以让所有自诩劳苦功高的勋贵住口。
何况大部分勋贵都站在封蔚这边,特别是郑家和卫家这两家镇守边疆的老牌国公爷,简直恨不得为封蔚摇旗呐喊了。
他们早就看这群人不顺眼了。自家世世代代为了守卫边疆而艰苦奋斗,好不容易局势好些了,这群人就记着那些蝇头小利。
士兵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要是大败,你手上那些金银珠宝顶屁用啊?
还想回到文宗时期,边疆城镇时不时就被抢掠一番的惨痛过往吗?
原来边疆文臣武将之间一直有间隙。
这不仅仅是边疆,应该是整个文臣体系和武将体系中,就一直有竞争、有比较、有矛盾。
派到边疆的布政使,必是京城御史。这些御史,看不惯边疆将领的不修边幅、不识礼数;边疆将领,也看不惯京中御史的穷讲究,乱比划。
所以他们之间在平日都是相互有敌意。但是,他们在面对外敌时,大部分时候,都会统一对外。待边疆安稳之后,再互掐。
这也是皇帝平衡边疆权力的一种手段。
但余柏林不同。
封蔚更也不同。
封庭完全不担心封蔚在边疆是否大权独握,是否言行得到监督。他只关心封蔚在边疆过得好不好,顺不顺心。
所以他派去了余柏林。
封蔚和余柏林之间会有矛盾?即使有,也在一顿充满爱与和平的切磋之后,飞快解决。
两人向来一致对外,谁蹦跶摁死谁。
在文武头子都如此和谐,甚至住一起的前提下,文臣武将体系相处的分外融洽,往日见面就要冷嘲热讽一番的情形再未出现。
曾毓在余柏林的带动下,又有妹夫张珊鼎力协助,和武将相处的也不错。
曾毓其人,是真正君子。他心胸开阔,不拘外物,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自己严格遵从礼仪,却对别人的言行上的小错十分包容,让武将们与其相处,十分愉快。
曾毓若是佩服人,那么无论对方是武夫,甚至寻常走卒,都会以平等身份相待。
而武将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对方对他们如此尊重,他们自然也报以尊重。谁也不想每次找文臣办个事商议个事情,就闹得满肚子不愉快。
再来,余柏林和曾毓都是状元郎,是真正厉害的读书人,是众人口中的文曲星公。武将对于真正厉害的读书人,还是十分敬佩的。
当封蔚时不时的炫耀一番余柏林曾经给他画的画像,刘溥偶尔也提及旅途中向曾毓讨要的墨宝之后,那些将领就对余柏林和曾毓更亲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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