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说歹说劝了一通,他冷眼一盯,谁也不看,只看向我。
我冲他点点头。
他立刻眉扬笑起,冲进房间里,再裹着被子冲出来,带着大包小包的伤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楼梯,木头板子给他踩得嘎吱作响,似老牛乱弹一群小羊肚皮。下来后,他越过好好坐着的柳绮行,也越过不好好坐着的小常,他就非得躺在风口摆着的一个软椅上,处在一个盯哪儿都合适、离我最相近的位置。
然后他从被子里伸出头。
其脖颈健硕秀长,如村口一霸的天鹅伸长了脖项,那一张冰白面孔更傲意连连,显得谁也不服,谁也不听,就只让我管。
被被里的傲慢毛毛仇,还是有点可爱的嘛。
小常看不惯他这副大爷模样,怒瞪一眼,伸脚想踹,被我给喝叱住了。柳绮行则一如往常地嫌瞧冷瞅他,转头就贴在钟雁阵身边,钟雁阵摸摸拍拍柳绮行的肩,一脸期待地看我。
“唐兄,你真的要讲高悠悠的故事?他这样的人,难道也能对别人动心?”
我收回目光,咳嗽几声:“动不动心先不说,我先说说两年前的那一日。”
当时高悠悠的师叔死了。
杀死他的是无相指风。
现场又留了高悠悠的一件贴身饰品。
高悠悠又没有任何不在场的证剧。
看上去就是他杀的。
除了他还有谁?
这栽赃、这陷害,老套到可以倒背如流。
但是好用。
新套路才会落伍,老套路永远不会过时。
我把他救下山之后,事情也远未结束。
一、他的罪名还未洗清。
二、他的仇家没有放弃。
他当时在小无相山上,受到众师兄弟与在场宾客的围攻,杀了不少内人与外人,导致别家门派的人也跟着要来追杀他。
我没有办法,只能把重伤的他托付给了一个叫燕竹的村中隐士。
此人在退隐前曾是一位仗义豪侠,为人极重信诺。他又曾被我救过,欠我人情,我就把重伤得不能动弹的高悠悠托付给他,自己则扮作高悠悠的模样,去四处招摇,引开追兵。
仇炼争眉心一颤:“你那么早就为他拼到了这个地步?”
小常也诧异道:“对啊,我记得你那个时候还是很讨厌他的吧?”
我叹道:“我当时确实很讨厌他,但人都已经救下来了。如果不一路救到底,半途而废,就再也寻不到真凶,我岂不是亏大了吗?”
小常悟道:“难怪他那样钝感无情的人,也会这样在乎你……原来你早就为了他舍身拼命……”
仇炼争倒是一言不发。
只是默默攥紧了被子,面容上多了几分严肃与思索。
我顺利地把追兵东歪西拐,彻底引到岔路去,再换了一身装扮,折返回禾日禾日燕竹隐居的村落中。
可是我到了之后,却发现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托付错了人。
仇炼争的雷达一响,立刻抖开被子,警醒道:“是燕竹背叛了你?”
错,我倒宁愿燕竹背叛了我。
但他偏偏是个极重信诺的人。
甚至可以说是太过重信诺了。
我引开了一大撮追兵,却有一小撮追兵觉出不对劲,半路折返回去,在那灵光村中挨家挨户地搜索,通过残留的药味儿与血迹找到了燕竹与高悠悠。
一群人,有来自襄山的“马氏六雄”,有来自巫阳城黄家堡的几个剑客,还有地沙帮的沙虎与沙狮,另外还有寒桥寨的,动天门的,红蓑洞的,乱七八糟的门派,一共十八个人,个个手持利刃,蜂拥而上,势要抢回高悠悠。
燕竹面对多人的围攻,就如风中屹立不倒的一根劲竹,撑死不退,咬牙不松,持着削尖的竹杖去与十八人对峙。
仇炼争眉目一紧:“是个好汉!”
柳绮行怒道:“这十八个混账玩意儿以多欺少,真是卑鄙!”
卑鄙归卑鄙,但是好用。
燕竹杀了三人,重伤四人,可剩下八人也重伤了燕竹,使他前后左右多了八道伤口,几乎是一人来了一道。他脚前脚后一滩红一滩黑,触目惊心、血溅五步。
他和高悠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我吩咐了他一句。
护住高悠悠。
可护到这个程度,就算他逃跑,我也认为是应该的。即便是为了报恩,他也不该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送掉性命。
可他是个极重信诺的人。
他答应了我护住高悠悠。
因此拼死不退。
死战不休!
这结果就是,燕竹被其中一人挑伤了膝骨,又被另一人刺断了脚筋,永久地留下了残疾,他和当时在地窖中昏迷的高悠悠一齐被那贼首擒住,囚入了刑房。
仇炼争怒得一拍桌子:“这些混账王八蛋!”
他拍得一张桌子上立起了层层叠叠的冰片儿,显然是一气之下动了真力,可没人顾得上责备他,因为小常听得也生气。
可更让人生气的点儿还在后头。
高悠悠那时因失血过多而昏迷。
但他的脚筋和手筋还没有断裂。
还是完整的。
仇炼争一愣,像反应过来了似的,猛然从被子里蹿出来,看向我。
“你,你的意思是说……”
我深吸了口气,胸腔里泛滥的怒火却收不住。
“整件事里我最愤怒的是,在小无相山上,有很多人想杀了高悠悠,我都一一拦下了,我下山后引开了大部分追兵,也把高悠悠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可万万没想到,这群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竟杀了我一个回马枪,抢走了燕竹与高悠悠!”
高悠悠被一桶盐水泼醒之后,剧烈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
但他一声都不吭。
一个眼神都不给。
他甚至懒得看这群小人一眼。
他们把烧红了的剃刀放在高悠悠的脚边和腕子旁,他也维持了高傲到底、妖邪不侵的神佛之态。
这种安然自逸的神态,激怒了用刑的人。
他们大声叱问:“高悠悠!在山上救你的那个同伙是谁?你说不说?”
“是不是那个人帮着你欺师灭祖,杀害同门师叔!?”
“你不说话,就是罪加一等!”
他不说话。
也不抬头。
他知道救他的人是我。
他厌我胜过我厌恶他。
但这群人逼问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直到他们用烧红的剃刀,把他的左脚脚筋上狠狠剃刺而过!
一道血痕飞溅而出!
他忽然间目光冷厉地抬起头,瞪了这群人一眼。
这目光之厉烈可怕,几乎吓了用刑的人一跳。
可高悠悠没有说一个字。
他在鲜血淋漓与剧烈的疼痛中,目光冰冷地瞪着刑讯逼供的人,保持了彻底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萎靡了一周了,得奋起了
今天还有一更!争取写到那个人出场!
第136章 曲水千阳绿衣
“高悠悠的右手手筋,还有左脚脚筋,竟然是被这群小人给弄断的?”
小常怒得头顶青筋一根根崩开。
仇炼争攥得拳头咯咯作响。
柳绮行的怒从脸上溢出来。
连钟雁阵听了都不住横眉。
更别提人在二楼盯梢的梁挽和阿渡,前者一声叹息,后者一声冷哼。
唯有那不知在何处盯梢的老七,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着一种莫名的杀气从屋顶方向慢慢向下扩散。
所有人都在怒。
是个有血性有良心的汉子都会愤怒!
因为高悠悠当年从巅峰跌落,就是因为那一战留下的后遗症太过严重。
但大部分人都以为,他的伤势是在小无相山上,与师兄弟们对峙而造成的。
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里。
是被一群小人给欺辱折磨!
我按下心中翻涌不息的情绪,继续讲了下去。
那手持剃刀的行刑者,是地沙帮的沙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