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怎能不怕?
怎能不想起那一瞬间的绝望与惊恐?
他攥着我的手腕,一动不动,手上发了狠力,直像钢钳一样,我只觉一痛,抱怨道:“你弄痛我了!”
仇炼争一愣,手上力气一软,我蓦地抽回,他却只顾着呆呆地看我,嘴唇一张一合间,却只有一句话在反反复复。
“伤,伤口怎么样了?”
脸上充满呆,语中蕴含惧。
活像一条受了极大惊吓,回到了那误杀叶小颜一刻的毛毛虫。
而我只道:“没多大事,你不必看了。”
我用眼角余光一看,发现不远处的高悠悠目中半疑半忧,他素来行动果决,可此刻既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去,就那么倔强而担忧地站在雨中。
我又看向仇炼争。
发现他只看着我。
其专注程度,简直让人怀疑他流着的血是假的,伤口也是伪的。而他本来是一门心思反杀高悠悠,如今连高悠悠都不去看了,也没有防备了。
他此刻只看着我,只盯凝我,一双积风惹情的贼眼此刻安定下来,眼神投注在我的伤口处,好像他在天上在地下,都只能盯死我了。
盯得这么专注,让我都有点发毛了。
我只假装无事地别开眼,然后把双手往身上蹭了一蹭,本意是想把血都蹭到衣服上的,反正深色衣服蹭了也看不出来,结果这么一动作,我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嘶”声。
哪怕是皮肉伤,那冰锥子也是钻了一点进去的,指风也是透了一寸的。
所以是真疼啊。
而我这一发痛声,仇炼争似也目光一紧,问道:“到底有事没事儿?让我看看!”
他想看,我不让,我坚决摇头,只想暗自忍耐。
他眼见我不打眼,忽的如闪电般伸手,一下子就攥住了我的手腕,怒道:“还说没多大事?你把手摊开给我看看!”
我脸上一皱眉,倔强地把手握成拳,道:“给你看做什么?我自己的手,我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难道还得你同意了这才是没事儿?”
仇炼争眼看我这般不配合,双目一阵赤红肆虐,似一道野火在心原无边无际地蔓延。
他好像一下子就忘了恐惧,整个人都被愤怒给淹了。
“你是疯了还是想死!?那是我蕴含阴寒内力的‘缥缈冰’!是高悠悠力竭前发出的必杀指风!你是练到了哪一层,就这么敢接两道杀招?”
“莫忘了你可是修习掌功的!你这手是全身上下最金贵的部位,是你最依赖的武器!哪怕一对绝世神兵,也比不上这十根手指!江湖上不知道多少恶人想买你的手,可没一个人买得起!”
“你就这样毫无准备地闯进来,是想废掉自己的手掌,从此退出江湖吗!?”
他厉声厉色。
怒意几乎澎湃如海。
一句一字皆是雷打电劈般的呵斥、责备,仿佛刚刚那一幕是重现了他的噩梦,让他先记起那一夜的恐惧绝望,然后才记起来要生气、要愤怒。
结果他这般发火、惧怒,根根毛发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竖起来,但又被飘飘而下的雨丝给淋下去,一时之间一会儿竖一会儿柔的,像一个薛定谔的刺猬,看得我都有些发愣,想来想去,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
怎,怎么我受个伤,你这么气呢?不应该是我生气才对吗?
我忍不住火道:“我若不上来,你和高悠悠之间拼得同归于尽,难道就是好结局吗!?”
仇炼争一愣,目光一伤道:“同归于尽确实不是什么好结局。对你来说,一死一活才好吧?”
他忽然一字一句地问我,目光炙热而隐含期盼:“就方才那么一刻,你是更想让高悠悠活,还是我?”
我愣住了,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仇炼争看见我的楞,我的沉默,一时之间像是得到了与他期待完全相反的答案。
他苦笑一声,道:“我在想什么呢?你当然更希望……高悠悠活。”
伴随着这话出口,他的愤怒和炙热忽然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他整个人,明明被微雨淋得湿湿沥沥,却有一种干涸的悲哀,在他的唇角一点点绽放。
这种浓郁到快要溢出来的悲哀,仿佛也撕开了他的锋芒与自信。
他低下头,没有别的表情了,只是扯下了一条破碎的衣袖,一言不发地给我包扎起来。
其动作之柔、目光之痛,是我前所未见的。
像一把刀完完全全地收起锋芒,被柔和低调的丝缎包裹着,没了不可一世,走了骄狂桀骜,只在这一时一刻,他是柔和的,是关切的,也是被痛苦和失望所浸润,沉默隐忍的。
我一时竟不知该抽手还是任凭他包扎,结果就这么把时间过去了。
等到高悠悠靠近,小常和钟雁阵柳绮行一起飞上屋顶时,仇炼争已经用断袖包完了我掌心的伤口。
这种医疗处理,大概可以称为断袖包扎?
他马上一抬头,一拉开距离,道:“包好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身上还在滴血。
血水正和雨水一块儿滴下来,几乎在他的脚跟前汇成了一小滩血红的池。
我目光一震,道:“等等,你也要包扎!”
仇炼争一愣,以一种十分惊异的目光看向我。
而我只把小臂举到嘴前,用嘴咬下了一块儿衣袖,然后低下了身子,忍着痛,欲把断袖包到他的小腿上,可手上疼得颤,雨水又滴滴落落,使我全身上下的体温极速下降,我的动作便极为缓慢、僵硬,甚至有些颤抖。
而我包到一半有些为难的时候,忽然有一声轻轻的叹息从我的上方传了过来。
“你起开吧,我自己来。”
说完他直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心头一颤,他却慢慢把我扶了起来,然后走开一步,看向脚上包到一半的断袖,唇角竟然扬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自嘲。
他马上就弯下身去,自己包扎了起来。
这时我才有机会看向后方,发现小常目光复杂地看我,想说话,可却被这诡异的气氛所裹挟,一时浓眉粗震,话挤不出。钟雁阵也是看的连连叹息,而柳绮行一时无语,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憨憨的目光竟然透出了些许深沉。
只有高悠悠,先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仇炼争,又看向我,咬着唇,硬是一句话不说。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道:“你的伤口……”
高悠悠只慢慢道:“为什么?”
我一愣,他只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语气决然道:“为什么要阻止这场决斗?”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他想问的是——我为何要帮仇炼争。
幸好我是先听了小常的提醒,选择了两个都拦。
万一是先拦了高悠悠,我现在得到的就不是他的询问,而是冷眼相看后的绝交书!
我只沉声、正色道:“因为下雨了。”
高悠悠一愣,我继续道:“你的指风攻速要快于仇炼争,而且无需借用外力就能发出指风。所以在晴天时,只要你能利用场地优势,拉近一定距离,便是你的优势大于他。可一旦开始下雨,他就占了天时的便利,你的优势就远不如他了。”
高悠悠冷冷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他?”
我顶着他冰冷的目光和渐渐绵密的雨丝看了回去,慢慢道:“阿渡的事情,我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高悠悠瞪我一眼:“你神通广大,阿渡的朋友也是厉害角色,未必需要我们。”
我只好重色重声道:“但在这种天时下,你即便能杀了他,自己也会伤重而亡!”
我顿了一顿,叹息道:“如果你们两个同归于尽,我宁可你一开始就不要与他决斗!”
高悠悠冷冷道:“可是我们当初说好了,你杀人,我拼命!”
我笑道:“说这话的人是你,我当时可是没有应下的!”
“可你刚刚明明允诺了,让我去杀仇炼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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