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就算我想把他找回来,我也找不回来啊,他这人神出鬼没,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仇炼争:“你转性儿了?你从前不是与高悠悠最为不和的嘛?你天天对他喊打喊杀,怎么如今还鼓励我去哄他?不会是藏着什么坏主意吧?”
仇炼争瞪我一眼:“我行的正坐得直,你怎能这样想我?”
“那是为了什么?”
仇炼争指了指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打我这些伤,你看着心疼么?”
我想了想,点头:“是有点。”
“这就是了。”仇炼争无畏一笑:“从前他打我,你不过多生几分纠结,心却是不疼的。现在他打我越狠,你疼我越多,就对我越好,如此一来,岂不是我赚了?他亏了?”
我还当他懂事了呢,结果这人的天真意气还是莽莽苍苍地伏在那儿,为了让我疼他,他都不做人了,气得我狠狠敲了他脑袋一记,恼道:“伤口岂是拿来胡闹的?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珍惜,怎能让别人去珍惜你?”
仇炼争立刻捉了我手,道:“别恼了,别苦着脸,你跟我来。”
我看他这么热情的样儿,疑惑了:“干什么啊?”
仇炼争立刻撺掇我坐在梳妆台前,然后把我这乱糟糟的头发给重新拆开,再拿了一枚青玉雕流云纹的发梳,从我头顶正中开始,一抹一抹地往下梳。
原来是要给我梳头啊,好毛毛仇。
但他应是头一次给别人梳头,梳到后面莫名地就有些紧张,遇到某些打卷的头发团,就如匠人一刀劈解乱绳似的,动作格外粗直猛力,难受得我“嘶”了一声,他便停下来,害怕道:“我,我又弄疼你了吗?”
我故意挤出一分笑容:“没事,你别怕。”
疼倒是不疼的。
就是有点秃然。
被拽断了好多。
仇炼争深吸了一口气,手上再接再厉,有了前期的磕磕绊绊后,他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但似乎也熟悉了发根的走向与质地,该断则断,该放就放,这梳头动作马上就顺滑了许多,不止三千的烦恼丝到了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里,一折二绕再是一拉,倒如鲛丝缠了玉柱,再没什么不能伸展直顺的。
梳妆台面上又摆了有一尊梁挽配好的宁神用的紫沉香熏香,配合他的指尖在我的发丝变、耳垂旁、颅顶间轻轻地跳跃,我立时觉得平静了许多,紧绷的肌肉松缓了了力度,只专注于享受他给我梳头的这一瞬平和安宁。
其实梳头时容易被拽断头发的也不止我一个人,只要不去在意这件小事儿,就可以好好享受毛毛仇指尖在我头顶跳舞的快乐了。
毛毛仇指尖跳舞完毕,把我头发绕在顶上,忽从袖间掏出了一根东西,插在了发丝之间。
我往镜中一看,惊了。
这……这不是原来的那两截木簪上?
不,不是原来的,竟是一道晶莹透明的冰簪!
仇炼争这厮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拿了一根木簪,竟能以内力往上面添附冰层,如今外头是一层雪冰,里头是木簪的芯子。
这也罢了,他还在簪尾雕出了五瓣梅花的造型,光下一看,状若水晶一般莹亮润泽、熠熠生辉。
这是咋做到的?
我欲回头,仇炼争却阻止:“别动,我给你插正点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太花哨了,我又不是个姑娘,你插根水晶似的梅花簪,多臊气。”
仇炼争自顾自地摆正,理所当然道:“美人配花簪,又有何不妥?你怕是不知道,盛京这一阵就时兴头顶簪花,不分男女,那些油头粉面的王公皆可戴得,你戴不得?”
……
这油头粉面插戴簪花的王公子弟是挺臊气,可是你也好骚哦。
以后不叫你毛毛仇,叫你毛毛骚好不好?
等毛毛骚收回手,我便装模作样地回去瞪他一眼,叱他不好好养伤专搞这些骚玩意儿,把他呵退后,我就把整张脸都贴到镜子上去观察,左转右看,上端下详,又觉得铜镜太模糊,抹了好几下再照,恨不得把镜面抹平整了再瞧瞧。
断簪就如破镜,与其重修或重圆,还是在此基础上雕成一把新簪子,或修成一面新镜子的好。
我在镜子前有些失神,他见我如此这般,只是柔声浅笑。
“很好看,对不对?”
本来我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愿随了他这骚性儿。
但后来还是慢慢地点头:“是有一点好看,不过不能长久。”
“冰消了我就再捏一把。”仇炼争笑道,“不过我说好看,说的不是簪子,是脸。”
我一愣,他就立刻凑上来,把脸凑到我身边,在镜子里映出了一个我的小脸和一个他的大脸,镜面就顿时显得有点挤,像大头贴里挤成一团的两个酸臭恋爱人。
他用一种非常正经的语气感慨道:“这么好看的两张脸,少见啊。”
你到底是在自恋呢还是在夸我呢。
我立刻用肩去挤他、用脸去撞他。
仇炼争倒甘之如饴,被推被挤都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玩闹到这一瞬,我忽然想起了点儿什么,道:“被你这么一激发,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仇炼争道:“你说。”
我问他:“那言风逸受了我‘劫焰掌’内力,即便三日内不死,也得全身经脉热胀而瘫……怎么会活蹦乱跳地来杀我们呢?”
仇炼争的身体慢慢坐直,我眼看着他姿态从亲昵散漫过渡到了正经僵直,我只道:“除非,是有什么人帮他以阴寒内力驱散了这些热力。”
我又道:“这个人,武功很高,属性为阴,内力应当不弱于我,或许效命于聂楚容,或许与聂楚容是盟友关系……”
“我甚至觉得,他可能也会‘天冰缥缈掌’一类的功夫……”
我看向仇炼争,道:“这样一位高手,你觉得会是谁?”
仇炼争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
我叹道:“好。”
一个“好”字定了一切,我不再多问一个字、一句话,只平心正气地看他。这反倒让仇炼争有些不太自在、不顺畅,他又问我:“你就不再问了?就不怕我隐瞒了你?”
我道:“如果你是明着有所隐瞒,你的回答应该是‘不能说’。你说你不知道,我就相信你是真的不知道。”
仇炼争低头敛眉,雪白如玉的面孔蒙了一层不知深浅的阴影,他似乎在几种完全相反的思路里反复挣扎,半晌后,他忽然就迸出了一句。
“这样的人,我其实可以想到一个……”
我眉目一震,难道真的是他师父么?
他只咬牙道:“但,但我不能确定就是他,世上高手众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仅凭这点就冤了人,我须得更多情报。”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不急,等你能确定的时候再告诉我,我可以等。”
仇炼争松了口气:“多谢。”
“谢什么?”
仇炼争认真道:“谢谢你可以再信我几分、谢谢你愿意等下去。”
我笑道:“我不是愿意,我只是在教你。”
“教什么?”
“以后你遇到同样难解难辩的情况时,我希望你也可以学我一样,多信几分,多等一会儿……不要凭着你的意气与直觉去下对一个人下定论。”
仇炼争认真看了我一会儿。
他从前看过我千遍万遍,曾有戒备提防地盯,也曾有恋慕深情地凝视,还有意味不明锋芒暗藏地端详,可是没有哪一次,是像如今这样看的。
一会儿后,他忽然笑了笑。
“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做到。”
我松了口气,他却笑得更深了几分,顺手帮我扶正了有些歪倒的簪子。
“待在你身边,我好像总是想去变得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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