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63)
现在想来心口都是泛着苦味的,他在高墙之外巴巴等满了五年九个月,每个月都孜孜不倦地在监狱网站上填写探视申请,每一次都被驳回。
于是他又每个星期给易乘风写一封亲笔信,小六年里一共写了二百七十封,一封不落地都被原样退回来。
易乘风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任凭外面风倾雨诉,他都没有丝毫的回应。
除了劫狱,晏羽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好想了。
本以为终于盼到他离开孤岛的那天,出来吹一吹外面的风,见一见头顶的阳光,说不定可以稍微原谅他一点。
可是没有,易乘风你是不是很恨我啊?就像你妈妈说过的那样,我每次出现,都会连累你倒霉,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车子停在危楼小馆的石阶下,晏羽仰头看上去,被阳光灼痛了双眼。
易乘风,你以后再也不会抱我上去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理我?不理我我就不掰你了吗?
第63章 13魇
易家租住的房子位于梅川北郊,一来是因为梅河岭监狱位于梅川以北,从这坐车过去比较方便;二来是这里租金便宜,离苏一乐学厨师的技校也不远。
房子有点小,比当初玻璃厂17栋的旧屋还要局促一些,所谓的客厅将够一转身,不开灯的话从早到晚都一抹黑。两个卧室一大一小,大间住的易爸易妈,小间原来就苏一乐住,现在他回来了,两兄弟就得挤挤。
天色擦黑,易乘风从小书桌的抽屉里摸出盒烟,边点着边穿过房东私搭乱建的阳台走到外面的小院儿里,往墙根一张旧藤椅上坐下来,长腿担在对面的石墩上。
午饭吃得太丰盛,家里那俩业余和专业的厨子恨不得弄一桌满汉全席出来投喂他,以至于到了晚上都没人想提吃饭的事儿。
这些年他不在家,但家里的变化翻天覆地,好像从前他绝不敢当着父母的面儿露哪怕一点烟味儿,现在他妈反倒买好烟给他备在抽屉里。
别人家都过得风生水起越来越好,他家却一夜回到解放前,恨不能凭空穷出响儿来。
易乘风抬头看了眼小院儿里的那株歪脖老槐树,他印象里槐树都是细伶伶直溜溜的,能歪成这样还真不多见。
歪是歪了点儿,但上头的花却开得茂盛,随着夜风一波波往下抖落。
当年在玻璃厂,他们家也住在一楼,窗外成排的槐树……
易乘风在烟雾中眯起眼,拈了朵落在指间的槐花含进嘴里,辛辣的烟气中溢出一点似有若无的清甜,细细咀嚼又泛出微苦。
小木门被吱呀推开,苏一乐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他哥果然躲这儿来了。
他也搬了把椅子挨着易乘风坐下,伸手从烟盒里顺了根儿烟叼在嘴里,凑着头过去想跟他哥对个火儿。
易乘风抬手抽走他嘴里的烟,“小屁孩儿的,别学这玩意。回头你炒的菜都一股子烟味儿谁还去吃,只能改行去烤串了。”
苏一乐撇撇嘴,自以为大人的人,都爱一边给人立规矩一边自己坏规矩。他性子好不顶嘴,不抽就不抽,干脆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敲屏幕。
易乘风觑着他勾唇一哂,“聊这么热闹,交小女朋友了么?你有……二十了。”
比晏羽小两岁。他都二十二了,还一张孩子脸,跟学校里待的吧,还是那种单纯的环境更适合他。
“不是,是小胆儿哥,他说他们回去之后一起吃饭了,在危楼小馆,晏羽哥选的地方。”
苏一乐转头看了看他哥的脸色,看不出端倪,“小胆儿哥说他一直不说话也没怎么吃东西,还陪着他们喝了点酒……哥,你不理晏羽哥,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易乘风掸了掸烟灰,黑眸深垂,“现在才特么知道不好受,混账玩意,当初谁让他留在梅川的!留在这儿就特么没有他好受的时候。”
他也没匀苏一乐搭腔的空儿,紧接着问,“你就在小胆儿他妈隔壁那个饭店打工?”
苏一乐点点头,提到赚钱兴致明显高了不少,“我都拿四个月工资了,底薪两千五,加上提成差不多四千!等以后独立上灶了还能再多点。”
赚的虽然不是很多,但这孩子属貔貅的,平时基本不花钱,店里包吃,衣服不穿破不新买,也就充个公交卡和话费算日常开销。
“我想让二姑把郊野公园那个园林工辞了,眼看入夏,风吹日晒的,我说不听她,你也劝劝。”
易乘风点点头,“是不能让他们再挨累了,我去跟她说。”
他爸治病举债这两年,家里日子过得可想而知地不好,连他爷爷奶奶都掏出棺材本儿接济他们。不过就算那样,他妈每个月给他往里头用的卡上打钱,从来都没迟过一天,也没少过一分,就怕他受委屈。
“二姑主要是着急还人家钱,凯蒂哥哥他们真够意思,从来没要过,每次还都说不急。哥,你回来之后有什么打算不?”
“找工作、赚钱,明天就出去看看。”管他是搬砖还是砸墙,这些年他没学什么大本事,一身力气倒是半点也没松懈,也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小屋里的摆设跟他原来的房间差不离,也不知他爸妈是怎么把那些家具大老远倒腾过来的,连学习桌都留着了。
易乘风摸过桌上摆着的那条小木蛇,掐着细脖子用力拿指腹搓了搓。
盘着尾巴昂着头,看起来挺神气的,龇牙咧嘴好像随时想咬人,大概十八岁的他就是这副模样吧?
直到过了这些年,他才清楚地看清了自己,再威风你也只是一条蛇,地沟里摸爬滚打,脾性的卑劣溶在骨子里,就算安上五个爪子也变不成龙、上不了天。
他将小蛇放回去,食指敲了敲对方的木头脑袋:你个傻玩意,别跟他玩儿了,智商都让人给拉低了是不是?回天上做你的小神仙去吧,这里泥腥狗臭的哪有什么好,不适合你,不、适、合。
小蛇瞪着一双大眼睛,蠢萌蠢萌地看着他,既不赞同,也不反驳,就乖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
测试中心的餐厅有一隅咖啡吧,圆弧形的二百七十度观景落地窗边,晏羽和庄美婵对面落座。
四十四岁的庄美婵依然年轻秀美,举手投足又多了少女鲜有的从容风韵,相当引人注目。她啜了口面前的拿铁,蹙眉又向里面投了两块方糖,不喜欢咖啡的苦味,这大概是母子俩少有的共同点。
“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庄美婵瞥了眼儿子面前那杯被刻意拉出一个心形图案的摩卡,嘴角噙着一抹笑,视线从低着头红着脸假装忙碌的女服务生身上扫过,怔忡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这不可言说的表情并不算难懂,晏羽抬手搅开了咖啡上的图案,“都处理好了,昨天刚把东西全都搬到这边的公寓里。”
“你真的打算留在这儿,不回莲城了?”
“是,不回。”晏羽给了个笃定的答案,“你回去之后如果想住雍景园的那套房子,我就跟律师说请他们尽快结束租约腾出来收拾一下,如果你想另找住处,我也可以请他们帮忙留意。”
雍景园是莲城一处位置极佳的高档小区,晏啸遗嘱里留给儿子的唯一财产就是这的一套二百多平叠拼别墅,具体长什么样他连见都没见过,只是在十八周岁成年后这套房子的租金收益不再打到监护人庄美婵的账户里,而是直接转给了他。
晏羽在测试中心附近租了一间公寓,这边租金便宜用不了几个钱,他最大的开销仍是在亲妈身上。
近来庄美婵和董宏杰和平分手,分之前晏羽毫不知情,突然就收到了他妈发来的离婚证照片,倒也没觉得特别惊悚,只不过这样巧合的时间点,就好像庄美婵刻意找人帮她养了儿子一样。
儿子一毕业,经济独立了,她那边就散伙闪人。
庄美婵歪头欣赏了下自己新做的指甲,淡淡道,“我当然不会住在那儿,不过具体哪里也还没太想好,再找个环境好点儿、安静些的住处吧,年纪大一点就受不了吵闹……”
繁华=吵闹?好吧,非要住到距离做头发做美容好远的地方,估计还得给她配个司机。
“好,我请人帮忙留意下,遇到合适的拿资料给你看。”面前的咖啡渐渐冷了,晏羽不想再碰,“不如这段时间你先去散散心,正好容我帮你找住处。”
庄美婵兴味索然地点点头,桌上的手机叮咚一响,显示她的银行卡里多了五万块。
“手边只有这么多,你看着定行程吧,这个季节往北方走走也不错,省着点儿花应该能逛个把月。”
“……”说得好像你妈很败家一样?
测试中心的李经理引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那人腰背笔挺,将一件高定衬衫穿得一丝不苟,手臂上搭着西装上衣。
男人看似无意地往窗边的角落一瞥,李经理的视线也连忙跟着转过去,“诶,有点巧,那个就是言总跟您提过的高材生,叫晏羽……小晏!”
魏千程这边还没来得及阻止,李经理已经先声夺人地把对方喊住了。
晏羽闻声转过头,那点吃惊都含在眸子里,面上却露出个浅淡得体的笑容,有如被一夜春风惊醒的雪梨花。
“李经理,魏总。”
这次轮到魏千程吃惊了。
言斯年跟他安利测试中心的这个宝贝不止一次,上星期他还看到了晏羽那项关于家用空气净化器实用新型及外观设计的专利申请资料,果然是很有创造性的年轻人,说是宝贝一点都不为过。
而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晏羽,严格来讲,应该是第三次,但他一直认为前两次对方应该都没什么印象,是以晏羽调转轮椅向他们打招呼,还准确地认出他来,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难道自己给他的印象,也跟他给自己的一样深刻?
魏千程已过而立,又在商场浸润多年,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神功,于是尚可淡定地回了个boss级别的和蔼笑容,问,“我们曾经在哪儿见过?”
晏羽微微仰着脸,白皙的面容安静又无害,“没有,我在公司内网上不止一次见过您的照片。”
原来是酱!魏总哂然,目光转向唯一的女士,“这位是?”
“是我母亲。”晏羽答得自然,半点也没有工作时间开小差被领导抓包的尴尬,给双方作了介绍。
庄美婵施施然一点头,“你们忙,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
“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员工和老板几乎同时开口,气氛骤然尴尬。
魏千程转头交代李经理,“让司机送一下这位晏太太。”
随即对晏羽说,“十五分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谈下专利的问题。”
“好。”
为什么每个跑来视察的boss都要跟他谈专利的问题?技术,真的懂吗?
魏总捏着杯外卖咖啡转过走廊,李经理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那位晏太太……有点眼熟。”
李经理的八卦之魂忽然得到醍醐灌顶一般地释放,“她是董总的夫人,前夫人,也是二婚。诺亚那位,董宏杰。”
哦——
刚刚还称呼人家晏太太,不过好像称呼董太太更加诡异……
“嗯?我记得中心这块地……”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晏!晏啸,您在莲城可能听说过这个人,他们家之前做代工的,搞不好还见过。”
魏千程挑眉,听是听说过,见过就算了。晏啸去世都七八年了,他从国外回来开始做千呈才多少年,见鬼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