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113)
晏羽说的是,要不是给大魔头药倒了,从它身边弄走小王子大概要费些周折,说不定还得有人需要去扎狂犬疫苗。
易乘风沉下一口气,躬身将小王子从狗窝里捞出来,它已经微微有些僵了,只是靠着大魔头的那半边身体还带着一点余温。他快步走出去,把狗交给起子出去埋,转身返回屋里。
“那个,生老病死的……挺正常,”易乘风将晏羽的脑袋拢进怀里,“别难受了啊,我特么养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着呢。”
这小孩儿也太感性了,死个狗哭成这样,手脚冰凉,小脸煞白,万一哪天他死了,他还活不活?
晏羽张开手抱住他的腰,侧脸紧紧压在他小腹上,“风哥,我生病了……”
他喉咙发紧,身体簌簌颤抖,莫名的恐慌感从骨髓深处冒出来,迅速流遍全身,明明冷得发抖,后背却渗出一层凉汗。
易乘风登时给雷劈傻了,狗刚死了,他说他病了,联系上下文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毛骨悚然。
晏羽被他从轮椅里托起来,用担忧却无措的目光反复打量,眉间隆起深深的褶皱。
病了?什么病?脸上没有血色是白血病吗,他这发着抖一身汗的是不是哪里疼,什么病需要忍疼,还好不好得了了……
“不,不是,”晏羽仍被那种来历不明的紧张感掘住喉咙,气息和声音都不太顺畅,“是焦虑症,不是那种要命的病。”
“风哥,我不想一个人去医院看病了,也不想自己偷偷吃药,我想你陪着我……医生说有家人陪着能快点儿好……我想快点儿好……”
“多长时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易乘风这么反过来一想,之前他的确有好些行为不太对劲儿,比如他俩第一次遇见那晚他突然呕吐,比如发布会之后他突然高烧昏迷,比如他和他妈吵架之后连话都说不连贯……
从前他只当是晏羽情绪过激时的反应,没往心里去过,现在想来是他太粗心太想当然了。
“不是很久,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瞒你的了。”晏羽咬着嘴唇,努力在他怀里平静下来,“别担心,医生说不很严重,我管得住自己,我会好的。”
“放松点,放松点……不用管着自己,你想点儿高兴事儿……”易乘风抱着他坐下来,大魔头就睡在床下脚边,“天暖和了,梅川的槐花用不了多久就开了,到时候我带你回去看槐花……我妈说要摘第一拨儿最嫩的给你包饺子……”
“现在需要吃药吗?你都把药藏哪儿了,安眠药也是你的?”
晏羽摇摇头,“那个是现买的,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就不怎么失眠了。”
易乘风攥住他的手,无名指上的两枚戒指碰在一起,“我能治好你,我是你的药,下次看医生是什么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
临回梅川的这天早上,晏羽仍是犹犹豫豫的。
“乐乐结婚,你家亲戚朋友都过来,我去实在不好吧……”
易乘风小心翼翼将两套西装收进行李箱,合上盖子抬眼笑他,“漂亮媳妇你连见公婆都不怕,还怕什么亲戚朋友啊,咱们不是早说好了五月回去看槐花么,我妈都说让我一定把你带回去。”
原本苏一乐的婚礼定在十·一举行,没曾想俩人把持不住捣鼓出人命来了,这会儿胎儿刚三个月还没显形,苏享惠拍板决定:马上扯证办婚礼!
她的麻利和干练发挥到极致,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便敲定酒店、婚庆、礼服、宾客等等一系列安排,一边将易培和苏一乐俩人指挥得团团转,一边还得小心照顾着孕早期的侄儿媳妇,什么都没耽误。
将近中午,大黑马载着两人抵达梅川。
苏享惠同小毛儿在屋里分装婚礼当天要派送给宾客的糖果盒子,娘俩边忙边说些生养孩子的体己话;准新郎跟他姑父在客厅餐桌边包饺子,新鲜的槐花焯水断生,加了一点韭菜沫儿搅在肉馅儿里,清香扑鼻。
门一响,屋里的人都迎了过来,晏羽多少有些紧张,毕竟上一次稀里糊涂进易家的门,自己像是个强塞给人家的山芋,不得不烫着手接了,就连离开的时候也带着些许小不快。
尽管后来群聊里苏姨说过些关心他的话,被他逐字逐句认真咂摸过,也没法排除人家是出于礼貌和客气,甚至感恩或同情,对他顺带手的提一嘴,压根不敢高兴太早,横是他没法给易家二老一场正大光明被祝福的迎娶儿婿的仪式,还累得他们儿子断子绝孙。
苏享惠面上挂着笑,所有人都乐呵呵的,好像借着婚礼的喜气暂时忘了他们俩闹心的这茬儿。
晏羽洗了手,想到桌边帮忙包饺子,“我跟风哥学了一点,包得不大好看但不至于露馅儿。”
苏一乐两手翻飞,简直像个自动包饺子机,都没看清动作就将馅料裹进面皮里,再随手一捏,包妥的饺子像一只模具里刻出来的一般整齐。
易爸爸搓着擀面杖,圆润的面皮一张张滚出来,“小晏别上手了,光他一个人包我擀皮儿就供不上,不然你加入我这组?”
晏羽面色一怔,易乘风赶紧跳出来救场,“我来我来,俩人供一个,新郎官你小心手抽筋儿耽误后天数红包。”
晏羽松了口气,很好,这样晚上就不会有人吃到矩形或三角形的饺子了,还真不知道苏一乐这种包法能不能驾驭得了不规则面皮。
“你俩都给我住下……”苏姨冒出一嗓子,把正撸胳膊挽袖子的儿子扯回来,“车上坐三个多小时不累?你赶紧带他进屋躺一会儿去,才几口人的饭就轮着全家都上手了。”
又转头瞪易培,“懒得你!擀个皮儿还得找帮手,吃的时候用不用喂你?”
易乘风乐得抽身带着晏羽回房间休息,他的腰坐车久了不好受,推开门俩人都愣住,单人床给换成了双人的!
新人换新床不稀奇,苏一乐那屋指定是要换床的,他俩这床也是新的,跟新房里是一式的。
“看看苏姨多疼你!”易乘风反手关上门,急吼吼地抱着老婆扔到床上,自己也爬上去,一边帮他揉腰,一边情不自禁低下头吻他。
晏羽被他亲得浑身酸软,眉目都染上水光绯色,“你别闹了……外面……那么多人……”
易乘风被他推着肩膀撑起身体,两人喘息都有些急切。
身后房门咣当一响,小毛儿晃着一盒金光闪闪的长命锁蹦跶进来,“谢谢晏羽哥,真是太……啊——”
小毛儿抬手挡住眼睛,身后呼啦啦跟来拿她当大熊猫伺候的老公和姑婆婆,俱是愣在了门口。
易乘风翻身坐起来,恼火道,“怎么跟你老公一个毛病,进屋不会敲门吗?胎教懂不懂注意一下——”
易爸爸哐啷哐啷卖力擀皮儿。
晏羽扶额沉声道,“一点心意,不必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五月的梅川,我们回来了~
第105章 30程
按照梅川当地的风俗,婚礼前一天,近亲挚友都要提前上门祝贺一番,参观新房,像是预热,待到正日子所有宾客直接莅临酒店观礼,观礼后各自退散,也没有什么闹洞房这一说。
苏享华虽然回来了,但肯认他的只有苏家二老和态度模糊的大姐,二姐苏享惠是断然不肯再认这个亲弟弟的,说白了易乘风当年摊上那事儿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把利刃足够将骨血里那一点黏黏糊糊的亲情削刮殆尽。
苏一乐就更不认他,他跟二姑姑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挨过累受过苦,却从来没屈着心里,三人大年夜煮一锅面条拌酱吃都能热乎乎的,他在心里早把姑和姑父当亲爹妈看待。
这回苏一乐的新房就设在易家,媳妇也直接娶进易家大门,他之前跟小毛儿商量好了,这第一个孩子生出来不管男女都姓易,他哥不能给易家留后,他对苏姓也没有半点留恋,索性这孩子就算是易家的人了,权当给二姑和姑父一个慰藉。
易乘风担心一堆人脚前脚后上门来,七嘴八舌问东问西,晏羽会觉得不自在,就在第二天吃过早饭便商量他带他出去玩。
晏羽很痛快地答应了,坐到车里跟易乘风说,“正好过年那会儿回我祖父家,听说了一个故人的下落,我也想趁机去寻一寻,你陪我去吧。”
“故人?你在梅川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故人吗?”易乘风挑眉看着他,隐隐冒出一丝酸意,“说什么小时候就只有我一个朋友,看来你也是有过撒尿和泥玩的小竹马啊!哦对了,你们这种小少爷成天净是画画练琴,不会玩儿泥巴这么低俗。”
晏羽翘着嘴角,“咱们中午去点一道红烧加吉当做西湖醋鱼吃怎么样,我觉得你这味儿大概一上午都不会散。”
易乘风:“那究竟是什么人?我认识吗?起码说说咱们该往哪个方向找吧。”
晏羽:“就玻璃厂那一带,具体地址也不清楚,反正独门小院儿没几处,打听一下应该有人知道。”
易乘风:“你是不诓我带你回晏家的老宅子去看看啊?”
晏羽:“反正顺路嘛,不看白不看。其实那里算不得晏家的老宅,我六岁才和父母搬来梅川,住到八岁就滚回莲城了,统共才两年时间。不过六岁往前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小时候那些琐事也没人跟我讲,对我来说,这辈子好像就是从梅川开始的……”
易乘风:“谁能记得小时候那么早的事儿,我在认识你之前的记忆都是靠我妈我爸叨咕进我脑子里的,没什么像样的事儿,无非就是跟老王家孩子打架了还是跟老李家孩子打架了,要么就是被张老师找了家长或是赵老师罚写检讨,我自己都懒得记这些。”
晏羽不厚道地笑他:“打架真的比和泥还好玩吗?你当年爬树上来,该不是想找我打架的吧?”
易乘风老脸一红,心头仿佛被当年蹲在老槐树上的那阵风吹过,凉丝丝地裹着清甜。
“我哪儿打得过你,你看我一眼我就坠入红尘永世不得超生了。”
“或许我当年也是和过泥的,”晏羽像是想起来什么,转头很认真地跟易乘风讲,“我堂哥晏赫,他在跟我大伯去茨镇烧陶之前,我常去他们家里玩。他成天拎着木搭子拍泥,对着转盘抠小瓶子小碗,我不可能从没碰过那些对不对?”
易乘风有点儿心疼他,摸过他的手捏了捏,“玩没玩过泥巴还得靠脑补啊,你想玩儿的话回头哥给你买一堆橡皮泥太空沙,我们车行一大哥他闺女就好玩那些,比你小得有限,虚岁都六岁了,啊哈哈哈哈——”
车子驶入老玻璃厂家属区那一带,有些旧楼已经翻新过,门牌号也换了,易乘风是靠数着路口才找到十七栋的,上一次他带晏羽回来,还是十二年前,而距离更早的那场道别,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年。
道路两旁的洋槐同记忆中并没有太大变化,按说十几二十年的光景它们必然是会成长许多的,但或许是人也在长,便不觉得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那一树一树的雪白依然开得繁茂,往昔的种种都无声无息掩映在碧树琼花的光阴里。
“这片儿比我熟的人大概不多了,独门小院儿也就刚刚那几处,你祖父是不是老糊涂记差了?”易乘风将大黑马退出一条坑洼的小土路,“真是说玻璃厂?那就只剩下你家原来那个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