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109)
“魏千程,如果你把它丢下去,”单是这种可能就让他心口疼得无以复加,连心尖都在颤抖,“你一定会后悔的……我发誓,就算是一层一层爬过去,把整个凯景铭座翻过来,我也要找到它!”
半空中,银色的细芒一闪,铂金链子如同一根丝线般飘落下去,转瞬消失在天井的微光中,连一丝落响都听不到。
魏千程捏着那枚指环,冷声道,“何止是一枚戒指?就是你,我能把你提上来,也一样可以把你踩下去!”
他松开晏羽衣领的同时,右手高高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刀锋般的弧线。
跌落地面的过程中,晏羽的视线瞬间模糊,他甚至没有看清那枚戒指掉落的轨迹,连手肘撞击地面的疼痛都没了知觉。
他伏在冷硬的地面上,眼泪绝望地顺着脸颊滑落,他的戒指!风哥送他的戒指!刻着他们名字的戒指!就这样被丢掉了——
三十三层的高度大约有多少米?一百米吗?撞击地面的力度会有多少牛顿?PT950的硬度多少来着?会发生什么样的形变?修得好吗?
晏羽挥手打在魏千程的腿上,他西裤笔直的裤线如同一柄利剑无动于衷地刺在眼前,你把我踩到哪里没有关系啊,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屈辱地被人按在泥地里,为什么要丢我的戒指,你为什么!
青年纤瘦的身躯趴伏在脚下悲伤抽泣,哭声如同皮鞭抽打在魏千程冷硬的胸口,他太瘦弱了,耸起的蝴蝶骨隔着西装外套都清晰可见,这样的一个小人儿,他不废吹灰之力便能将他压扁碾碎,狠狠地践/踏!
你的腿坏了,眼睛也瘸了吗?!可看到我这么多年来如何待你如珠如宝,魏千程想要什么样的人会得不到,偏偏对你花上十足十的耐心。
任你是千年的雪莲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天你会融化,会开花,我魏千程必然是第一个看到、第一个采撷的人!
原来不是你没有心,根本就是早早把心给了别人,我还像个傻瓜一样小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为了让你回来迁移测试中心,为了接近你撮合舅舅和庄美婵,为了保护你把你放在身边,一次一次的小心试探,一年一年的隐隐期待,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等你一个笑容……
青年的身影渐渐同十四年前病房里那个纤弱无助的少年重合,魏千程似乎被那穿过时光的一瓶温水烫疼了掌心,连带着勾起那一泓遗忘许久的怜惜和温情。
他再不是因为够不到一瓶水宁肯忍渴的倔强男孩,早已身经百战成为他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帮他开疆拓土,屯兵驻营,捧他一片忠心赤诚,就算生着病仍在为他冲锋陷阵。
现在,这个孤勇的小将军,因为丢了件不值钱的小信物把自己哭回了一个小孩儿,魏千程目光里的坚冰开始碎裂。
他也曾心悸于他的稚嫩,守护过他的脆弱。
魏千程后退一步,在晏羽面前蹲下来,声音愈发嘶哑,“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呆在这里给我想清楚!”
他刚要起身,手腕被晏羽一把抓住,一支录音笔塞进他手心里。
晏羽从屈辱的姿势里仰起头,带着满脸的泪痕看向魏千程,目光中却没有半分的乞怜,像任人揉捏的小猫终于坏脾气地呲出利爪。
“你不许伤害他!不然我一定让你后悔!”
幼稚!魏千程捏紧手中的笔,起身绕过晏羽向步梯间走去。
午夜,整个凯景铭座A座空旷异常,只余魏千程笃笃的脚步声敲击在楼板上,这三十三层的高度他走了很久,甚至有一丝跌落的痛楚。
一楼大堂里看不到保安的身影,玻璃门紧闭,连光线都较往常幽暗许多。
所有的安保人员都被临时集中到B1层的监控室里待命,通过无数个默默转动的电子眼监控着大厦里的一举一动。当然,三十三层的那几只眼睛早就跟电梯一样被瞎掉了。
炸雷般的震响发生时,魏千程刚好走到前台的位置,站在变形设计的巨大千呈Logo幕墙之下。
飞屑如碎雪般四处漫溅,如同乱飞的弹片噼啪撞响。他下意识眯起眼睛,一时分不清炸裂在天井正中大堂地面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短暂的凌乱过后,魏千程终于看清楚弹起后掉落在休息区沙发上的是一只完全走了形的轮圈,上面的推圈和辐条已经尽数断裂,而黑色的乳胶椅垫就落在他脚边,那是他在菲律宾帮晏羽买的,可以让他坐着舒服一点。
魏千程紧握双拳几乎要将手里的录音笔折断,几步迈到天井的正中,踩着一片狼藉向上看去,目眦欲裂。
安保队长不敢继续再奉命做缩头乌龟,带着几个人飞快从步梯跑上一楼,若是再有什么奇怪的坠物从天而降,他们的总裁下一秒就会变成肉酱。
魏千程被人向后拉开的瞬间有些木然,他满脑子都在思考他的副总在搞什么,从丢文件丢咖啡,发展到居然敢从三十三层往下丢轮椅,那他接着会把自己也丢下来吗?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并没有怎样他不是吗?但是医生说过,他是有焦虑症的,应该尽量避免刺激。
就在魏千程的心脏被提到嗓子眼之际,犀利的警报响彻整个A座,那是火警的自动报警鸣笛,似要刺穿耳膜般响个不停,他险些一口老血将喉咙里的心脏直接喷出去。
安保队长的对讲中传来监控报告,一至三十二层未发现火情,三十三层的监控权限暂时被关闭。
魏千程猝然抬头,眼底映出穹顶之上似有若无的烟雾。
“小羽——”魏千程挣脱两名拉住他的保安,飞快地冲向步梯间,大厦的电梯即便正常运行,遇到火警也会关闭,想回到三十三层只有步梯这一条路。
安保队长试图阻拦,“魏总,您别上去,危险!”
“滚!”魏千程脱掉西装外套,扯下领带扔在安保队长的脸上,甩开一众小年轻的保安一步两级台阶跑在最前面。
五百多级台阶,一百余米的垂直距离,被魏千程用了短短几分钟迅速跨越。
他推开防火门进入三十三层时,西北角晏羽的办公区已经火光瞳瞳,不断有呛人的烟雾从玻璃滑门内滚涌而出。
安保队长熟练地去开消防栓,指挥跟上来的几个人准备灭火,副总的办公室里,火舌已经顺着窗帘舔上了天花板,所幸发现及时,应该可以控制。
魏千程在VP办公区外间的角落里找到了晏羽,他把自己缩在墙壁和书柜的夹角里,脸上蹭了一条浅浅的灰痕,浓密的睫毛低低垂落,被烟气呛得不住咳嗽。
“小羽,坚持下。”
魏千程将晏羽直接抱起来,灭火对于高压水龙来说是分分钟的事情,只是浓烟散尽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四下看了看,将晏羽抱回了自己办公区的套房里,那里面向大厦的另一方向,卧室大窗正对着空中景观花园,新风系统二十四小时工作,完全不受隔壁火情影响。
“陈行,去把龚医生接过来,马上!”
魏千程扔下电话,拧身在床边坐下来,拉起被子帮晏羽盖上。他还在不时轻咳,意识也是恍惚的,呼吸有些急,但体温正常。
副总办的火情被及时扑灭,安保队长提着一份烧掉大半的文件袋跑过来递给魏千程,“魏总,只是烧了一些装饰和家具,资料柜和电脑都完好,就是这份文件已经这样了,不知是不是特别重要的。”
魏千程将烧得秃露反帐的半截文件丢在桌上,什么文件能比人命重要。
“今晚的事情让他们别胡说,就是个意外——”
安保队长心领神会,带着一众保安简单清理了现场后迅速撤下去。
“吸入了一些烟尘,但是不严重,意识不清应该是情绪过激引起的,我给他用了一点镇静剂,让他好好睡一觉。”
龚医生是江魏两家的私人医生,向来只管医病不问原由,处理好患者就立刻离开。
魏千程随手翻了翻那截烧焦的文件,唇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意,既然好不容易搜集了这些,为什么还单单拎出来引火?不是应该捏得稳稳的留着威胁他吗?
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该学的冷心冷情还是一点都没学到!还是那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他用一条新毛巾帮晏羽擦干净脸上的灰尘,仔细帮他掖好被角,安静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晏羽大概睡得不太/安稳,即便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仍旧不时蹙紧眉心,抿住双唇,像是在担忧什么不好的事情。
魏千程从被子下面拖出他一只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拇指顺着他的掌根缓缓摊开,摩挲过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而后,将一枚内环刻着Y&Y的戒指轻轻放进他手里,帮他合拢五指。
晏羽也似有感应一般,在接触到那枚戒指后,主动攥紧成拳。
“你今晚留下照顾他,如果他醒了,无论想怎样,都随他。”
魏千程打开衣橱摘了件外套穿上,随口对陈行交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区。
电梯恢复运行,一楼大堂也已看不出零落的痕迹,魏千程没有去取车,直接穿过玻璃转门走出大厦,走进冬日午夜冰冷的空气里。
他做了个深呼吸,口中吐出浓重的白雾,随手摸出口袋里那只晏羽交给他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邱部长的公子不愧是人中龙凤……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如有用得着魏某的地方尽管开口……《汉宫春晓图》本是一幅长卷,无论建筑还是人物都笔触华丽……能为领导们尽力分忧是我们企业的责任,也是千呈的荣幸……”
魏千程将录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苦笑,这只小猫真是动了火气要挠人了,居然想出这么玉石俱焚的法子来挟制他,就为了保护那个他自己认为值得的人?
行贿罪,数额特别巨大的,起步价就是十年。他真的打算拉着自己一起去坐牢吗?就他那样的身体,在里面不被人欺负死也活不到重见天日吧。
易乘风,他真的开始有点羡慕这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了,他得到了自己视为瑰宝的那个人,让他高楼险滩、生死经年都在所不惜。
晏羽做他的副总虽然时间不长,但他接触到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想搞垮魏千程未必没有其他选择,他却蠢到了非要选一条两败俱伤的路,是因为逼不得已还对自己心存感念吗?非要这样想的话,会不会让他的心里舒服一点?
可这些还重要吗?晏羽醒来后,一定认为是自己先听到了这段录音,看到了那份残留的财务文件,才对他妥协,是他的挟制发挥了作用。
不重要了,统统都不重要了,从他狠不下心放手的那一刻,从他不顾一切奔上三十三层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败了……不不,应该更早,从晏羽爱上易乘风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失败了……
魏千程抬手一扬,录音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在路中间,被飞驰而过的汽车碾成齑粉,一如他多年经营一朝破碎的荒唐梦。
***
镇静剂只是短效的,为了缓解焦虑症带来的负面精神影响,因此刚刚过了凌晨三点,晏羽便惊醒了。
晏羽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易乘风送他的戒指,拼命想要找回来,易乘风反复安慰他,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风哥会再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任何不同。
不不不,我不要,我就要我原来的那个!我一定会找到的,找不到不行!
他倏然睁大眼睛,急促的呼吸催得胸口闷痛,忍不住咳了一阵。
陈行赶忙从外间跑进来,帮他倒水,准备医生交代的药。“晏总,您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这层现在没有别人。”
晏羽转眸看了看,大致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撑着胳膊打算起身,忽然觉察到手心里的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