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22)
这个理由稍微有些动人,可还是没人主动请缨。细想想,人家就来念这一年,是好是坏还不是个人原因,跟老师能有几毛钱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物理大赛得奖也未必就代表成绩优异,这种获奖选手偏科的多了,谁都说不准。
王坤老师手里捏着一份晏羽被影印的个人资料,盯着上面那张清隽的黑白照片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孩子真是挺不容易的,小小年纪就折了翅膀,据说家庭状况还很特殊。
“要不,放我们六班吧。”这一句话,让所有人如释重负。
现在也是轮到她感受负担了,一个上政治课和语文课连刷两节理综高考题的个性小孩儿,慢慢来吧,才第一天呢。
班长和老师都走了,易乘风假模假式地抄了会儿假期作业,把本子胡乱往桌洞里一塞,打算浪出去找食儿然后踢球。
他转身刚要走,看见晏羽正用湿纸巾认真地擦手,那双弹钢琴的手修长白皙,每个指节都生得舒展,指尖微微收窄,粉白的指甲美玉一般剔透莹亮。
真是没有一处不精致啊,跟自己那一双老拳相比,像是两个物种。
晏羽仔细擦干净双手,从餐盒里捏出一个饭团,举着朝易乘风的方向递过去。
他没说什么,朋友重逢的欣喜或者为他赶苍蝇的谢意都没有,就那样举着一只白糯糯的明虾饭团看着易乘风。
此时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中间隔着两排桌椅的距离,晏羽的目光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期待,就像当年他将自己那块SUUNTO手表摘下来递给易乘风的时候一样。
易乘风心说,每次送人东西都这样低调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拦路打劫低年级的小朋友。
他上前几步,伸手接过饭团直接塞进嘴里,只一口,揪着撅在外面的红色虾尾,将一点虾壳吐出来。
饭团不像看上去那样味道寡淡,白米软弹,带着竹叶香,且馅料不仅是一大只虾肉,还有鲜香咸甜的别的什么内容,具体没吃出来。
易乘风意犹未尽地咽了肚,才想起饭团一共才两只,捏一块儿未必有自己的拳头大,让他吃饱估计小二十个差不多,现在晏羽就剩下一个……
晏羽看起来倒不太在意,捏着剩下那只饭团小口小口地咬,翘起来的红色虾尾正对着他的鼻尖。
他鼓着腮帮子一下下咀嚼,脸蛋撑鼓得也像一个饭团子。
两个互相残杀的饭团子。
“你吃不饱吧?”易乘风揉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回来打算帮人解决吃饭问题的,结果把人家午饭吃掉一半。
晏羽摇摇头,“我就吃一个,不然也会浪费。”
他语气诚恳,眼神坦然,不像是在安慰人。
易乘风稍微没那么心虚了,就是肠胃还虚,这样一个饭团子吃进去,就像牛肚子里掉了颗枣,毛用不顶。
小少爷吃得也太少了,怪不得瘦巴巴的,风大点儿都能给吹跑。
如果晏羽继续搭理他,说不定他们可以稍微叙叙旧,问问他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他的腿怎么了?
易乘风虽然大条,但也懂得尽量不去触碰别人的痛处,活蹦乱跳的年纪,别人都能尽情奔跑,他却只能困在一架轮椅里。
粗粝如他,心里也涌出酸涩的滋味来。
易乘风离开教室,往食堂晃荡的路上又是跟大部队逆行,人家都吃完了,他还去干嘛,喝免费汤啃冷馒头吗?
他刚想调头往小卖部去买点面包烤肠什么的垫一顿,就看见赵柏生他们拎着个打包盒朝这边晃过来。
“风哥,浪哪儿去了半天没见人,给你打的饭菜都凉了,好不容易才跟打饭阿姨要了个餐盒,还吃么?”赵柏生将一次性PP餐盒怼他怀里,“勺子在里面。”
三荤零素都挤在一起不分彼此,三座大山似的盖在米饭上,花式盖饭。
易乘风也不讲究那么多,抱着餐盒往花坛边的石台上一坐,挥舞着塑料小勺直接往嘴里扒,没几分钟就扒了个底儿朝天。
其他几个都急不可耐地上场踢球去了,就赵柏生蹲在旁边儿陪他吃饭。
实验中学百晓生给自己的定位是靠语言生存的种族,和球场上那些傻跑的糙汉子不是一类人,虽然体能测评不及格的时候他也有点儿难受。
易乘风将空餐盒用鞋底踩扁,稀里哗啦一阵响,“那个晏羽,你还听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听说他转来咱们学校是为了高二念完就高考的……”
易乘风有点儿吃惊,梅川这小地方不太出神童,所以高二读完就高考这种名额根本没人争,踏实读完三年能考上个一本家里就烧高香了。
平时他们见识的学霸,也无非就是期末大红榜上的前三十名,高分,不偏科,已经足够当“别人家孩子”了,至于什么全国这个那个竞赛拿奖,因为遥远,所以没什么感触。
但高二念完就高考,这个听起来比较玄幻,才高二,才十五,他过得这么着急是闹哪样?
就算脑子好使两年学完三年的课程,那多巩固一年成绩不是更好吗,多考几分说不定就是两档大学的差距。
一十五岁小孩儿读的什么大学呢,交女朋友都找不到适龄的。
再说大学都是住校吧,他这种身体状况,自己能行?
赵柏生捡了根树枝戳蚂蚁窝,看见易乘风丧得一头一脸,笑道,“风哥你也有被学霸吊打的痛感吗?”
“痛感个屁!”易乘风捡起餐盒丢进垃圾桶,“今晚回去请教下你那位个体传媒界祖师婆婆的亲妈,看看晏家究竟什么情况,明天第一个告诉我。”
“行啊!不过风哥……”赵柏生欲言又止的表情相当欠揍,“你好像格外关心阿晏同学嘛,居然还跟人家撞表。”
“滚犊子吧你!”易乘风抬脚踹他屁股,“就说你少跟咱班那些个臭丫头传阅不健康成人读物,日本人的漫画也敢看,死变态能YY出什么精神食粮?老子明白告诉你,本人男,爱好女,将来生他一个足球队,天天陪老子踢球。”
说着,他人已经边热身边往场上去了,没一会儿便加入了混战。
***
吃完东西,晏羽到水房涑口洗手洗饭盒,再回班的时候已经有同学吃完饭回来午休了。
他看看自己那只被撑得要爆炸的书包,又转头看看旁边的储物柜,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也该有个柜子来安放不用每天都带回家的书籍杂物。
储物柜上下五层,大多柜门都锁着,也有嫌麻烦直接把钥匙留在上面的。
晏羽仔细看了看,觉得有可能没人用的几个空柜子,不是在最下层,就是在最上层,刚好都是他够不到的地方。
余琦本来是想到储物柜拿下午上课的课本,看着新同学对着柜子犯难,他也不说话,直接去把自己那个中间层靠边的柜子稀里哗啦全部腾空,又蹲下从最底层找了个空柜,将自己的东西重新放进去。
腾空的柜子就在晏羽手边,相当方便。晏羽看着他埋头收拾东西,主动问,“这个柜子,是让给我的吗?”
“嗯。”余琦含混地应了一声,好像办了什么错事儿,胆怯怯的。
“谢谢。”晏羽将学校发的新书一股脑全部塞进柜子里,翻都没翻一下。
下午第一节是王皇后的英语课,王老师提前两分钟进班,“大家提前准备好课本和笔记,没预习的同学抓紧时间把新单词看两眼,这学期和之前的要求一样,同学们继续保持课前预习的好习惯,掌握生词,熟悉课文……”
她踩着方根皮鞋沿着过道前后敲了一圈,配合高扬的声线,将春困秋乏的瞌睡虫赶走了七七八八。
经过晏羽身边时,转头一瞥,还好,正在刷的是英语卷子,一道折痕都没有的课本也摆在桌边,态度还算端正。
“你可以准备一个笔记本,上课讲到的知识点和重点例题记在里面,方便随时加深记……忆。”
王老师随手翻了下晏羽面前的那个棕色皮面笔记簿,被里面密密麻麻漂亮的手写体笔记给惊到了。
她只随便翻两页,就能看出来这笔记整理得有多用心,不同的字体,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标注,将各种类型的重点、难点一一列明。
王老师素来爱才,更喜欢肯下苦功读书的孩子,忍不住抬手在他头顶拍了拍,亲昵地像对待自家八岁小儿子。
“我来找一位同学将新课文诵读一遍,有错漏也没关系……”她举目四望,一个个小鹌鹑似的缩着脑袋,恨不得自己秒变透明。“晏羽同学来试一下。”
王老师点了晏羽的名,一来想试探下这孩子到底什么水平,二来更想提升他在课堂上的参与度,别总置身事外地独自刷题。
晏羽翻开崭新的英语书,书是新的,但同样的书他已经将另一本翻得滚瓜烂熟了,早在两年前。
“Unit 1……Festivals and celebrations of all kinds h□□e been held……”
晏羽一开口,前面的同学开始禁不住刷刷回头看向他,他的发音是英式的干净利落,每个音节都很清晰标准,语速不快也不慢,没有拿腔作调和拖泥带水,非要挑毛病的话,那就是读得没什么情感,像听力练习的音频素材。
课文不算很长,他一气呵成地读完,熟练得好像小学生背诵《静夜思》,那种掌控感令人艳羡。而且,声音敲好听!
王老师终于尝到一点捡到宝的感觉,诵读能体现综合能力,识词、断句、发音……这孩子偏不偏科她不敢过早下结论,但英语无疑不是短板。
刘开迪嘘声慨叹,“我艹!这特么绝对是上帝给他关上了一扇门,然后留了无数扇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桑来夸孩子了,阿拉小晏哈,最牛逼的科目还不是英语呢,是物理哦!而且,我们不是神童那种开挂模式,是小晏真的很用功很用功地读书才有这么好的成绩哒!
公开招募儿媳妇一枚——
易大风:妈,您是我亲妈,别吆喝了,他是我的!
第23章 5梦
下午两节课过后,有半小时的大课间,之后才是留给学生们完成作业的自习课。
大课间先是眼保健操,广播里音乐的尾音还没结束,已经有学生轻盈或拖沓的脚步声响在走廊里。
野了一整个暑假的笼中鸟们还不适应被圈养的节奏,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出教学楼拥抱外面那片不太宽广的大自然,叽喳雀跃很是热闹。
实验中学不是一类省重点,每年高考的成绩算不上多好看,985和211这种学校每班能考上五六个也就到头了,因此校领导们转而比较注重素质教育,尤其是身体素质,该给学生们的体育活动时间在课表上从不克扣,比如每天上下午各半小时的大课间,和3:50到4:30这节体活课。
晏羽在受伤后休学了一整年,这是他重返校园之后第一次全天留在学校里,长久的坐姿让他有点不堪重负,腰椎说不出地酸疼。
学校里也没有辅助他练习站立的器具,因神经受损丧失九成知觉的双腿如果血液循环不畅就会形成压力性溃疡,医生反复叮嘱过这是截瘫病人时刻要注意的劲敌。
多数学生都离开教室出去活动了,尤其是后面两排的男生早跑得一干二净。
晏羽小心地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依靠手臂力量缓缓将身体从椅子上提起一点,减轻坐姿带来的压力,直到手臂撑不住再将身体放下来,如此反反复复,算是最简单的康复锻炼。
向前隔了两个位置的男生就是那个让给他储物柜的腼腆男孩,他叫余琦,晏羽听见同学这样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