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灼忍着发胀的眼眶,轻轻地点了点头。
尽管已经在巷子的深处,但周围不时经过一些来来往往的人,两人只这样相拥抱了一会,纪灼便撑着爬起了身,把霍月寻带回了家。
简陋而潦草的居住环境跟上次并无二致,只是有些时间没人住,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霍月寻,谢谢你。”纪灼突然开口。
霍月寻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第一时间应答,而是任由他往下说。
纪灼张了张唇,话说得很无力:
“明天就不麻烦你帮我接我妈和我妹了,我想了想,家里的条件不好,刮台风的话容易受伤,还不如让她们住在集体环境里,人多有个照应。”
霍月寻依然用温和至极的目光凝望着他,视线沉静而宁和。
“我也不留你了,家里没什么可招待的。我留在你家里的那些东西,你帮我随便拿个袋子扔门口就行,下次有空的时候……”
“小灼,”霍月寻终于开口,声音轻缓,却不容置喙,“我不走。”
“……”
纪灼卡壳了一瞬:“你……”
“不是你说的吗,人多有个照应,”霍月寻俯身,呼吸喷洒在纪灼的侧颈,声音温和,“我不走,而且我不想走。只想留在你身边。”
像是死缠烂打的话,像是依依不饶的纠缠,可纪灼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溃不成军,唇瓣张开又合上,竟然说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
甚至,他不仅不想把霍月寻推开,还想伸手紧紧地回抱他,恨不得狠狠地踹开那些累在两人中间的阻碍,不去管巨大的阶层、世俗的一切。
“小灼,求你了,”
霍月寻的掌心贴上纪灼的侧脸,轻轻地掰过他的脸,两人对视,
“看着我。”
视线在空中交汇。
涨红的眼睛,凌乱的发丝,苍白的嘴唇,因过度用力而紧绷的皮肤。纪灼都能从霍月寻清澈的眸中看见自己狼狈而糟糕的倒影,可霍月寻却恍若未觉般地低下头,拉近了与他之间咫尺的距离。
一个温热而柔软的吻落在了纪灼发胀的眼睛上。
躁乱而不安的心思似乎在此刻消失殆尽,世界只剩下了一片安静。
过了好几秒,直到霍月寻往右,准备去吻他另外一只眼时,纪灼才恍然般地回过神来,慌乱地侧过了头。
“……”
蔓延的悲伤突然被另外一种情绪所取代,纪灼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低低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霍月寻却没接下这句抱歉,反而站起了身,自然而然地走到一侧收拾沙发床。
两人心有灵犀,将房子简单地打扫了一遍。休息了一段时间,等纪灼的情绪彻彻底底地恢复好,他们还出门去最近的超市采买了一点生活用品;考虑到台风即将登陆,两人买了些不少食物、矿泉水,还有备用手电筒和电池。
家里的沙发床很小,不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性,所幸天气很热,纪灼找了床棉花胎和竹席摆在沙发沿,也够两人挨挨挤挤。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两人必须紧紧靠在一块,几乎没有私人空间。
当天晚上的天气还极晴朗,次日整个青苋湾都天黑欲雨,尤其是下午,天已经黑得跟晚上没有什么区别。
纪灼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屋外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影子。纪华勇坐着轮椅,应该也不会在这种台风天出来乱晃吧……
“小灼,”站在灶台前的霍月寻后退两步,温温柔柔地开口,“你是想吃白灼虾,还是油爆虾?”
纪灼“啊”了声,回过神。
“我都可以,你呢?”
眼前的霍月寻系着家里最普通廉价的围裙,但整个人身上清贵优雅的气质依然不容小觑。纪灼总感觉自己有点像是偷了仙女衣服才把人留下来的牛郎,莫名负罪感十足。
“那就做油爆的吧,”霍月寻笑眯眯地说,“我感觉,我们小灼是小孩子,喜欢酸甜,喜欢口味重一点的。”
“……”
纪灼揉了揉鼻尖,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却又发现霍月寻说的是事实,想了半天,顾左右而言他:“辛苦了,我去再检查一下窗户,好像要开始下雨了。”
天空的颜色极暗,风咆哮如雷,吹得树叶哗啦啦直响。浓墨色的云滚过来,下一瞬,大颗大颗的雨点便应声而落,噼噼啪啪地砸在干燥地面上,凿下密密匝匝的白点。
纪灼立刻站起身,从厨房开始检查窗户。小房子不大,他三下五除二便绕到卫生间,扣住了那扇用来透气通风的小窗户。
“吱呀——”
在玻璃即将隔绝视线前,纪灼忽然注意到了墙根处的一道身影。
——纪华勇。
较昨日而言,纪灼那股疯狂浓烈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那阵飙到头顶的愤怒勉强压下去后,他指尖泛白,悄悄后退,打算在不惊动纪华勇的前提下绕出去把他逮住。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身,墙根下的纪华勇却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疲惫苍老的目光扫到纪灼的瞬间,有了些许的颜色。
“儿……纪灼!”他胡乱地抬起手,扒住窗台边缘,“别走!别让你那个朋友看到我!”
第45章
“轰隆”——
纪华勇话出口的下一秒,一声如狮吼般咆哮的惊雷骤然炸响。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也照亮了纪灼紧绷青白的脸色。
“前两次看到你,你躲得比谁都快,”
纪灼咬紧牙关,一字一顿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猛地伸出手,牢牢地扣住了纪华勇扒住窗沿的胳膊,骨节几乎要从薄薄的一层皮肤里挣出来,
“现在你还让我别动?今天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纪灼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拨到一旁,双眸通红,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纪华勇的身子被拽离了轮椅,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脖子上,脸被憋得通红,只能无助地去扒纪灼的手:
“我…我不是要躲……我之前要去找你,但是、先碰到了你的那个朋友。他不让我靠近你,我不敢再去那个门口等,只能到家门口来找你……”
在劣迹斑斑的纪华勇和霍月寻之间,纪灼不费心思就能做出判断。更何况,他觉得,就算霍月寻不让纪华勇靠近,那也是为了他好。
“所以呢?”纪灼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尾音狠厉,“你以为我会比他心软吗?我告诉你,我现在还能听你把话说完,要是你之后敢去找妈和小暖,我一定——”
说不出他的表情到底是愤怒还是委屈,只是话未言尽,手上的力气便重了几分。
纪华勇没有跟他挣扎的能力,甚至没有反抗他的心思,涨成了猪肝色的脸色越来越严重,被紫色的闪电照亮,比起青面獠牙的厉鬼,更像奄奄一息的朽木。
“小灼,是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纪华勇掀起眼皮,徒劳地盯着纪灼,声音有些哑,“我对不起嘉莉,对不起小暖。最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扛着家里所有的事情……”
豆大的雨噼噼啪啪地从天空落下来,不多时就将纪华勇整个人淋透了,他苍老而布满褶皱的脸上溅满了雨滴,眼角的弧度似哭似笑,水珠顺着脖子的弧度往下,最终落到纪灼的手上。
有的冰凉,有的滚烫,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纪灼咬着牙,脊背发颤。
“我已经把那些钱都还了,我已经很久不赌了,我已经不欠钱了,以后一定不会再有那些人找你麻烦了,”
纪华勇张了张唇,莫名感受到嗓子眼被松开了些,趁着这一口气,将下面的话说完,
“我看过嘉莉了,她的病已经好多了,都多亏了你的照顾;我这几天还得去看一趟小暖,她小时候成绩就很好,但是我也没给过她什么奖励——”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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